《妖怪簦匠》久南乔

6、006

　　“深竹？”

　　“……”

　　在李荨之的注视下，深竹开始专心做自己的工作。他把挂在墙上的木工工具取下，放在桌面上，按照顺序依次摆好。

　　采取“无视”的方法或许能让这个人类少年知难而退——深竹此刻的想法非常单纯。他没那么多闲工夫和这个人类讨价还价，也不想花更多的力气劝说他。

　　他在内心深处，其实是觉得这个人类少年有点“不正常”。

　　妖对危险的灵敏感知远超常人，这使得他决定迅速推走李荨之，免得惹来祸患、殃及自己。深竹不想趟进莫名其妙的浑水，更不想和人类扯上太多关系。他不擅长应付这种事。

　　“可是深竹！我曾爷爷这把伞肯定有什么含义吧？它长得和你做的伞一模一样！”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死缠烂打地跟着他走来走去，像只跟屁虫，他做什么，那人类少年都不离不弃地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像是在哀求。

　　深竹十分无奈，只能转向他。

　　“人和妖不该扯上关系，多说无益。你若真心……”

　　“哇！”他的话还没说出口，李荨之就被漂浮在空气中的一团火焰吓得一把抓紧了他的手臂，“这是什么？”

　　那团蓝色的火焰晃悠悠的，不带一点热气，莫名让人浑身发冷。

　　该不会是传说中的鬼火吧……

　　他一想到山村坟墓的恐怖故事，就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想离它远一点。没想到，他越躲，那团鬼火就离他越近，怎么也躲不掉。

　　“傻小子，跟着它过来。”惊人的是，那团鬼火里还冒出了一位老妪沧桑的声音，“老身会指引你前去你的住处。”

　　“深竹，这是怎么回事……呃……”

　　他扭头想问好脾气的竹妖，但深竹嫌他话多，早就趁他放手的空隙溜得远远的了，背影都显露出“总算有人背锅了”的释然气氛。

　　一时间，就算他再怎么厚脸皮，也不好在这种场合下继续提出“我想留在这里”的任性要求。李荨之抿了抿嘴，惋惜道：“好吧，我知道了……抱歉让你心烦了。嗯，再见。”

　　鬼火往门口的方向飘了飘，上下摇动，像是在等他。

　　临别之际，李荨之又试探地回头望向深竹所在的位置。但正在用手工凿往伞柄上挖孔的深竹根本没理睬他。他只好随着那团诡异的鬼火一起，一步步离开了这栋满是凉意的老宅。

　　外头的阳光温暖舒适，烘烤在皮肤表面，有些发热，与阴凉清冷的屋内环境形成了强烈对比。

　　没过多久，他就被带到了坡地上一棵高大的古槐树下，在这棵树皮皲裂的古树背后是一座小小的砖房，墙壁剥落得厉害，既漏风又漏雨，屋顶上还挂着一排蝙蝠，看得李荨之有点不能接受。

　　“请问……”

　　“什么事？”鬼火里的老妇人吐字吃力地说。

　　李荨之颤颤巍巍地指着那间已然荒废的破屋子，小声问：“这里……就是我要住一个月的地方吗？”

　　“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满？”老妇人反问。

　　“不！不是不满，就是……”他可不想惹她生气，只好用了个委婉的说法，“在这种地方……完全……没办法睡觉吧？”

　　“你且好自为之吧，年轻人。”

　　老妇人却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一个咒语掐灭了那团鬼火。蓝光一闪，空气中空无一物，仿佛刚才的对话都只是他的错觉。

　　“等等……”

　　紧接着，屋子里的赤目蝙蝠不约而同地扑腾起了翅膀，犹如一只只毒镖似的向他飞来——就像盯准了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不行！别咬我的衣服！我不是妖，吸我的血也不能长生不老的，说不定反而会暴毙——”

　　李荨之护着头部后退了好几米，靠在古树的树干上，远离了房屋，那些蝙蝠才勉强安静下来。这下可好，被吓破胆的他已经完全不敢走近那间破屋子了。

　　见到他失魂落魄地逃走，树梢上某只不安分的小妖一拍脸庞，欢快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看他狼狈的样子！”他笑得肚子都疼了。

　　与他一起躲在树上的，还有前天晚上去找深竹拿伞的三胞胎兄弟。

　　“食怨。”其中领头的大哥说，“这么做不太厚道吧？”

　　“哼！反正是他不对在先！随便闯进我们的村子，还想在这里吃白饭？想得美！”食怨高高地昂起了头，“你也不喜欢他吧？阿金！”

　　“虽然话是这么说啦……”

　　阿金低头看着自己肚兜上鲤鱼跃龙门的刺绣花纹，不再做声。

　　早些时候，是食怨带着他们过来偷偷往屋子里塞了一大群蝙蝠的，如今，看到原本该住到里面的李荨之被折腾得够呛，他们几个倒有点愧疚了。

　　“食怨……”

　　“什么？别告诉我你想去管闲事。要是你们帮着他，我就再也不和你们一起玩了！”食怨威胁道。

　　“别……我知道了，我们不帮他便是。”

　　最后，他也只得偃旗息鼓地领头认了输。

　　妖村里的时间过得很快。同样是一天，在妖怪们看来，可比外界的一天短多了。他们的寿命通常是人类的十倍，过一天就像普通人过两个小时。

　　太阳渐渐西行。一阵细碎的“叮铃铃”的响声从村头传到村尾，似是意有所指。

　　每天落日时分，都会有一位勤恳的老农出现在街角，带着他的耕牛从村口的田地里回来，这一举动有向村中各妖宣布“夜间”时刻的到来之意。待他走后，原本撑着伞在街上游荡的妖怪们便纷纷收起手中的伞，各回各家，或者加入外头的夜市摊位，边吃杂七杂八来路不明的烤串，边谈论村子周边在这一天之内发生的新鲜事儿。

　　入夜，是妖村生活的变奏曲。

　　深竹家也同样如此。

　　他打开正门，取下挂在门口的深棕色木牌，翻了个面。外头的阴风刮得有些突然，空气里夹杂着湿润的味道，像是快要落雨了。他侧过脸，看见一片落叶被风吹着，穿过了小溪，停在对面满是青苔的石灯笼上。

　　“嗯？”

　　深竹眉头一皱，抬起右手，那石灯随之被点燃，火光澄澈而温暖，忽暗忽亮，甚是怡然自得。

　　奇怪……这雨来得有点不是时候。

　　在返回正门之时，他的手扶在门把上，似在等待身后之人做出反应。

　　“何事？之前你订制的簦笠应当已经取走了。”

　　深竹的声音里大有“不欢迎找茬”之意。得到如此冷遇，来者却并未流露丝毫不悦，她上前一步，耐着性子作了个揖。

　　“深竹先生。”她用略带娇嗔的女声念了他的名字，“能和你谈一谈吗？”

　　“……杏花？”

　　深竹回过头，见到来人的脸，却是有些吃惊。

　　“我有件事想告知于你。”她说，“中午的时候，我本想去牲口屋喂吸血蝠，却发现它们都不见了。想来想去，敢把这么多蝙蝠一起转移的，也只有三胞胎兄弟……你知道他们怎么说？”

　　“怎么说？”

　　“说是食怨不满意人类呆在我们的村子里，故意设计捉弄他，想把他折磨致死。我瞧见那人类带着柄旧簦，心想你应当不愿见到他曝尸荒野……”

　　杏花的眼角细长细长，看着很有妩媚动人的气质。

　　深竹听到她这么说，脸色也是有些难办。

　　“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