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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06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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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会死。”
周玄机斩钉截铁地说。
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胖女人鄙夷般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却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你想救她?”
一瞬,周玄机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坏了。他吃惊地抬起头,看到胖女人手上那块红艳艳的手帕上绣着金线,才明白这人不是在开玩笑。
她很有可能是这家酒楼的所有者。
“当然!”他慌忙乞求道,“我想救她!夫人有什么办法么?”
“办法么,固然是有的,但妈妈我可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若是要我出手救她,你们欠下的债可能一辈子也还不清。”她的手帕在他面前昏昏沉沉地晃了晃,“即使是这样,你也想救她么?”
周玄机跪在地上磕头道:“请夫人让她活下来!”
看到一个大男人做出这种丢脸事,胖女人本来应该是感到不屑的,可他看上去也可怜得紧,她挥了挥袖子,道:“我知道了。把她抬进屋里去吧。”
“是!”
。。。。。。。
时间回到现今。
金坞妖村的一角,将往事全盘说出的周玄机垂下了头。他好像比刚才苍老了许多,一旦把自己的秘密挖出来呈给外人,他就会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不中用的人渣。世上就是没有什么丹药,所有的炼丹大师都是江湖骗子,这才是事实。
就算他和青莲居士幸存至今,也不是因为丹药,而是因为这一方奇妙的桃源乡。
“后来呢?”李荨之似乎还没听够,“她现在在哪?”
“此后我们便背负了根本不可能偿还的债务,在那凤坞寄居了下来。”周玄机解释道,“高利贷也不带这么黑的啊,妈妈真是好算计。不过,要是没了她,估计我们俩现在都是一堆白骨了。”
深竹若有所思,“所以我当时在凤坞打探到的那名白衣女子……”
“没错,她就是我的老相好,为了得钱,她被迫把自己抵押给了凤坞的老鸨,做些最下等的皮肉生意勉强糊口。而我呢,只能靠坑蒙拐骗过日子,要不然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个狼狈的声名。”
他的语气越是轻松,在李荨之听来反而越显酸涩。
“是我对不起她。”周玄机少见地没有反驳,相反,沉痛爬上了他皱纹的沟壑,“起初我当然是反对的,但妖村的时间……漫长到难以置信的地步,总是还不清债,就一辈子都要熬下去。”
李荨之换了个姿势,想摆脱之前话题的尴尬。“后来你偷偷炼丹,难道是为了破解那张药方?”
“根本没有什么药方,想从这里出去,吃掉这片土壤深处的淤泥就是最快的办法。我不知道那玩意究竟是什么,但它确实和普通的土不一样。”周玄机忽然诚恳地弯下腰去,他还是第一次在李荨之面前表现得如此谦卑,“……徐淮安的事,真是对不住。我没想到他会引起那么剧烈的反应,按常理来说,他不该走火入魔。”
李荨之“哼”了一声,表示绝对不予原谅。
深竹道:“周道长,那传说中的药方,能拿出来给我们看看么?”
周玄机点点头,从金珠那要来了芒桂子保管的首饰盒,打开小抽屉,取出那张陈旧的黄纸。在古老的隶书一旁,有人用行楷标注了解释说明,应该就是道士万水的笔迹。
“夫金丹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黄金入火,百铄不消,埋之,毕天不朽。服此二物,铄人身体,故能令人不老不死……”
李荨之忍不住吐槽:“这种鬼话,谁信啊?”
“后面才是重点。”深竹指给他看最末一行的小字。
【血朱砂】。
李荨之连忙凑了上去。
“血朱砂……为什么会有个血字?还有这个图案,深竹先生,您看,村子里好几处都有类似的图案,您家的座钟上就有。”
深竹点了点头。“恰好一致。”
“我在朋友家的怀表上也见过这样的图案,或许他知道关于血朱砂的事。”李荨之掏出了手机,“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
铃声有序而空洞地响了一次又一次,李荨之心里也有点窝火。要是不联系上他,万一他再出什么事可就完蛋了,因为谁也不知那神出鬼没的“宗主”会不会就潜伏在朱渐身边,就等着他露出空隙。
终于,手机里传出了朱渐慵懒冷淡的声音:
“这么多天音讯全无,我还以为你是挂了呢,李荨之。”
“朱渐。”李荨之甚至都不敢废话,“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凑合吧。”
“态度真冷淡……”
“那又怎样?你打电话给我只是为了说这种事的话,现在就可以说再见了。”朱渐隐约表露出了“不想多说”的心情。
“别,我真的有要紧事想问你!”明知他看不见,李荨之还是举起了右手,像是要扯住他的衣襟,“你知道血朱砂吗?”
电话对面的嗓音停滞了一瞬。
李荨之屏息凝视地留意着朱渐的举动,好几秒钟过去了,他都没有说话。失去了主意的李荨之征求意见一般地看了一眼深竹,对方皱了皱眉,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问这个做什么。”果然,朱渐似乎有所保留。
“伤了你的人不是普通人,对吧。”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最好的对策就是相信我提供的情报,然后和妖村里的人联手,逼他原形毕露!”
他平静了下来。
“……血朱砂只是普通的朱砂而已,按照祖传秘方制成,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研究的。”
“总该有特别的原料吧?比如说,换成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得到的东西……”李荨之还在努力诱导他往更深的方向思考。
朱渐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倒是有。”他说。
李荨之连忙握紧了手机。“诶?”
“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凑齐的一味原料,那就是……”朱渐的声音异常寒冷,就像冻结在千年冰川下的砂砾,粗糙而隐秘,“朱家人的血。”
看似无关的事物也许已经找到了一个连接点,在杂乱无章的现象背后,必然有什么东西,在将它们一一串联,最后组成一场比他的想象还要宏大和不可思议的漫长骗局。李荨之觉得自己没法继续在原地呆站下去了。他听见了血液在血管里滚动的声音,眼前的一切都像是经过了一层滤镜,变得与往常格外不同。
。。。。。。。
由于心里压了太多事,李荨之睡得很不安稳。白天跟着深竹继续学做伞时倒还好,一到晚上,就经常失眠。
这是他在金坞的最后一个夜晚。在梦里,他好像隐隐约约地梦到了穿着抗战时期的军装、在雪地中列队握枪的士兵,深竹似乎也是其中一员。不,不对,那个人不是深竹……是深竹的父亲。
他吓醒了。
半夜,深竹也已经陷入沉睡,房间里一片黢黑,无人响应他的呼喊。
窗外风声依旧,偶尔传来一声呖呖的鸟鸣,但也仅限于此。他的后背湿了一大块,额头也是,他开始怀疑自己刚刚在梦里看到的情景是否来源于现实。
第二天午后,他准备来找杏花告别时,顺便说起了这个梦。
“你梦见了深竹的父亲?”她觉得有点不可理喻,“为什么?你又没见过他!”
“是的。我觉得有点担心。深竹先生好像还没办法忘了那个男人。”李荨之看了一眼手上的戒指,说,“也许是芒桂子婆婆想告诉我什么消息……”
“戒指能用了?”
“还不能。”
“好吧……不过,我觉得父母带给一个人的影响永远是不可磨灭的哦。”杏花的脸上闪过一丝愁容,“虽然决定了他做簦匠的契机是他母亲,但毫无疑问,他的父亲依旧在他心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不论那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地位。”
李荨之叹了口气。
“我有什么能帮到他的吗?”
“这就是你应该思考的问题了,问我也没用。”杏花大大咧咧地说。
她还是给李荨之准备了一堆可以拿出去吃的土特产,也不管他有没有力气把它们通通打包带走。为了不伤害她的心情,李荨之只能拿起了一块糖饼,放进嘴里。
“比起能帮到他的事,你可以猜一猜他困扰的事。”
杏花的提示让他神色一振。
“困扰的事?”
“是啊。或者是愿望,野心,梦想,执念,什么都可以啦。”
“嗯……他想看到外面的世界,想知道父亲后来的结局,想把做伞的工艺传承下去,还有,想实现对母亲的承诺。”
“你这不是都知道嘛。”杏花笑了,“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从杏花家回来时,深竹正好在门口清扫落叶。已经过了冬至了,妖村里似乎没有吃饺子的习惯,但天气越来越寒凉也是铁打的事实,看看这些凄惨的树干,一点也不像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应有的样子。他走上前去,帮深竹把多余的叶子倒进后院的菜地里,看着它们回归泥土,似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出发的准备做好了?”深竹一边给窗边的吊兰浇水,一边问。
“嗯。听我说,深竹先生。这次出村我有三件事不得不做。”李荨之循序渐进地说,“一是参加拍卖会,找到朱渐家遗失的怀表;二是把深竹先生做的伞推销给尽可能多的人,让他们也领会到您的艺术的魅力;三是解开您的心结。”
听到最后一个词,深竹微微颦眉。
“心结?”
“关于您的父亲。”李荨之说。
他立刻暗下了神色。
“你不需要做这些多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