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簦匠》久南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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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很快，每日万水都忙于研究古籍，周玄机和青莲则在外打理道观事务，联系俗世的支持，同时坚持吐纳、行操来保精行气，采集山林的树皮菌菇和各自草药，与露水一同服用——周玄机本人并不能感觉到做这些对身体有任何改善，但师父那么说了，他就得信，不仅自己信，还要告诉别的人一起信。

　　三个月过去了，诞生清源宗的正统派系——上清派的古籍终于得以破解。

　　“玄机，你看！我破译了师父留下的孤本！哈哈哈！”

　　万水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书稿，来论证他翻译的可信度，但周玄机在意的只有他脸上欣喜的神情。努力得到回报，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了。

　　“恭喜师兄，这样一来，清源宗的名声可就又能扬及天下了！”

　　这时的周玄机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场梦的结束。

　　却不想，它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要一位寻常百姓试药？”炼丹时突然听到这种话，他的心情十分沉重，连忙劝阻道，“这如何使得，万一被山下的人发现了……”

　　万水却不打算改变主意，“此事一成，便离得道飞升又近了一大截，换作是你，又怎甘心望而却步？”

　　周玄机竟无言以对。眼睁睁看着他们长期的努力付之东流，他自然是不愿的，但试药这种事，一般都是由道士自己来做也是惯例。只是这次的丹药方子，看上去实在虚得很，叫人不敢轻易尝试。

　　传说中有效的长生不老药能消除体内有害物质的影响、使身体回复到最原始、没有分化的纯净状态，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周玄机只知道，服用“永远不会生锈”的黄金的人，以及喝下水银的人，最后都暴毙而亡。

　　其实他觉得世上根本没有丹药。

　　但他不能直接说出来，因为当他数次仕途失利时，拯救了他的人是师父，所以他会用一辈子来捍卫师父的权威。

　　他本以为害怕的人只有自己，没想到，师兄万水也不愿意主动去尝试这丹药。

　　“古籍上记载的有两个药方。我们先试第一个。”万水说着，就拿来了一张名单，上面潦草地登记了几个村民的姓名，周玄机心里咯噔一声，马上猜到了他实施过的计划。

　　“这些人……”

　　望见他阴沉的表情，万水问：“你不情愿？”

　　周玄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却也说不出否定的回答，最终，只能放松了双肩，低下头去，说：“全凭师兄差遣。”

　　。。。。。。。

　　这是昏迷不醒的第十四个人。

　　周边能找来的甘愿试药的穷人已经找遍了，他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灭亡。周玄机简单将他们送去，在墓前行了三个磕头礼。青莲也跟着他一起来上香。二人都是一阵沉默。树叶被微风吹拂着，地面上星星点点的阳光十分炫目，仿佛一双温柔的手，呵护着刚出生婴儿的柔嫩肌肤。

　　过了许久，周玄机才发出了声音：“师姐，抱歉，我又搞砸了。”

　　“这不是二师弟的错。”青莲皱起了眉头，“方子真的没问题吗？我是检查过，但也不能确信……”

　　“事到如今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多找几人试试看吧。”周玄机叹了口气，“那些人都是万师兄花钱买来的穷途末路之人，既然他们肯赌命，你我自当问心无愧。”

　　忽然，从道馆的藏书楼里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周玄机脸色一变，拉着青莲往阁楼那边赶去。

　　阁楼地下藏着一个密室，通常，万水的人体实验都会在这里进行，周玄机本人则从不插手，他受不了这些，万水也并不勉强他帮忙，独自处理了所有事务。可是这次，事情似乎失控得有些厉害。

　　第十五个受害者趴在墙壁一侧，死命用手指挖着墙上的砖头，当然他什么也挖不动，反而是自己的手指变得鲜血淋漓，看一眼都叫人觉得疼痛难忍。

　　他没有暴毙，看来是万水的研究有了奇效，但明显这也算不上是成功的预兆。这个村民完全失去了理智，就像变成了依靠兽性生活的动物，唯一的意识就是尽快逃离这个地方。为了阻止他，万水举起斧头，场面一度极为惊悚。

　　“万师兄？”周玄机实在看不下去了，“收手吧！别再继续了！”

　　“他们不行。”万水却执着得可怕，“从未接触过丹药的人，体质承受不了药劲。”

　　周玄机还想再劝他几句，突然，万水的目光停在了面前的青莲身上，他的眼神变得有点不对劲，冰冷、苍白而偏执，刹那间，周玄机似乎猜到了他的目的。他张大了嘴，想在那之前喝止对方，却被万水一把推开了手臂，大步走到青莲面前，举起了手中的丹药。

　　“你想做什么？”她尽力维持冷静的表情，但身体的颤抖出卖了她的恐惧。

　　“帮帮我吧，青莲！”万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的药方完全改良过了……”

　　“万水！你疯了！”

　　疯狂的周玄机用尽力气扯住他的后衣领，两人纠缠了一阵，万水竟抽出方才砍伤了村民的斧头，猛地往他腰间一劈——

　　意料之外的剧痛让周玄机完全瘫倒在地，几乎无法再与他抗争。他感到事情彻底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朝着不可预期的方向一路狂奔……

　　披头散发的万水放肆地翘起嘴角，道：“疯了又如何？只要等炼成这等奇丹，就是师父也无法与我相提并论！我总有一日要成为超越他的人，从他装模作样地教导我的第一天起，就这样决定了！”

　　说罢，他捏起青莲的下巴，往她嘴里灌下那颗丹药，喝令她吞下去。

　　“快吃！”

　　“唔——”青莲身高不足，被他架在空中，根本无从逃走，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救命，救救我……师弟……”

　　她的挣扎是无效的。

　　万水将她的头往墙上一撞，那丹药便一下子落进了食道，再也回不来了。她的腹中开始火辣辣地疼。眼前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清，就像独自在深夜的黑暗森林里逃避来自野兽的追杀，那样的绝望，简直足以夺走一个人最后的勇气。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的状态，意识一片模糊。

　　好不容易再度恢复清醒时，她的嘴角已经流出了黑血，双眼通红，但还没有死，虽然也比死好不了多少。

　　她奄奄一息地趴在某人的后背上，周围似乎是山路，有树林的味道。

　　周玄机转过头，说她柔声道：“师姐，你别怕，你不会有事的。我们已经逃出来了。”

　　他的话解释了她大半的疑惑。至于究竟是怎么从那种地方逃出来的、被留在阁楼里的万水下场如何，看到周玄机身上的血迹之后，她已经不打算问出口了。

　　她只担心他的伤势。

　　“现在要……去哪里……”青莲的声音几乎轻得听不到。

　　周玄机一边掉眼泪，一边说：“不管是哪里都好，要离那个疯子远远的，再也不能回去，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伤害你……”

　　绝对不会……

　　得到承诺的温暖感让青莲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她闭上双眼，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安静地将下巴搭在他的肩头，聆听他急促的呼吸声。世界一新，他们是唯二的生存者。

　　夜幕逐渐降临，在不断延伸的竹林尽头，一缕微光照了进来。

　　周玄机强忍斧伤一路往前走，停在一片开敞的空地上，愣愣地望着面前古色古香的村落。那里有一家酒楼，歌舞升平，灯火通明，往来宾客络绎不绝，似乎很受周边居住的村民的欢迎。

　　“咦？”他好像还隐约听到了水流声，“这里是什么地方？”

　　后背上的青莲吐了口血，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仙境。一定是仙境吧。和师父说的天人合一之处一模一样。玄机，或许……我已经要……”

　　“别这么说！”

　　周玄机不想听到她宣告自己的末路。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想要救她。她是无辜的。真正的罪人还没得到惩罚，她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坚持住，师姐……坚持住啊……你会好起来的，等你熬过这一劫，咱们就结为道侣，然后找那个毫无人性的混账算清总账！好不好？”

　　他艰难地把她抱在怀里，想温暖她不断凉下去的皮肤，但她还是一点点地走向了死亡。此刻的她美极了，简直都不像个人类。挂在房屋檐口上的纸灯笼一闪一闪地亮着，几只蚊虫在火光周围盘旋，月光仿佛清澈见底，衬得她带血的红唇更加明艳动人——那是她身上唯一一处还有生气的地方了。

　　“哟，是外来者吗。”突然有人掀开了门帘，一扭一扭地走到他们面前，打量着他，“真奇怪啊，你们是怎么进来的？算了。反正这个女人也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