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簦匠》久南乔

61、061

　　“手机还能做什么？”

　　“比如，还能放音乐。”

　　李荨之按了个按键，忽而不知从何处升起微弱的钢琴声。深竹深邃的目光在烛光之下不断闪烁，就像一片璀璨的星河。

　　“……是肖邦的曲子。我母亲很喜欢这首钢琴曲。F小调夜曲。她总爱在下午茶的时候打开唱片机，独自静听。”

　　深竹看着前方。

　　他仿佛看见记忆中身穿黑红条纹旗袍的年轻女人正倚在窗边，手里夹着一根金龙牌香烟，几缕白茫茫的细线沾染上她的眼眸，随着音乐的旋律，她偶尔会轻轻踏动黑色高跟鞋的鞋尖，鞋尖与木地板相触，发出“哒哒”的清响，微弱却格外清晰。一曲终了，她掐灭了香烟，推开窗户，呼吸着夜间微醺的空气。

　　“生命如梭，时光已逝，钢琴曲却还是像诞生之初那样敲打听者的心灵。”他不由得说，“简直就像她还活在人世。”

　　看到主动和他聊起过去的深竹，李荨之倍感欣慰。

　　“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

　　“从婆婆那儿听说，和听您自己亲口说出来，感觉完全不一样。”他咬了口青菜，“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如果不面对面地看着对方的表情，就无法得知他最真实的感受。”

　　碗花不知所云地望着两人，深竹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李荨之的孤独症在离开妖村之后并未得到缓解，反而更加严重了，只有在深竹面前他才能得到片刻的温暖和宁静。

　　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和依存真是神奇。

　　“荨之。”深竹突然说。

　　“嗯？”

　　“我能请你帮一个忙吗。”

　　“什么？”李荨之差点因吃惊而被青菜梗呛到喉咙，喝了好大一口桂花酒才缓过来，“咳咳咳……要我帮忙？当然可以，您只管说就是了！”

　　还没听到具体内容便一口答应……还真是像他的风格。

　　“我想让你帮食怨找到他的父母。”

　　“啊，对了……”李荨之突然想到了重要的回忆，打开手机锁屏，找到那种萧山地区小男孩神秘失踪的新闻截图，转给深竹，“这是我姐姐找到的旧报纸上的消息。也就是说，图片里这个男孩真的是食怨咯？”

　　“是，不会有错。”深竹肯定地说，“若你能与外界取得联系，应该就可以找到他的亲生父母了。”

　　得到手机这一强力工具后，他的第一想法并非利用它来赚钱或是打发无聊的时间，而是希望通过电子设备的联络网，帮助村中的妖怪实现难以得偿的心愿。

　　深竹的善良和正义感都继承了他的母亲，它们纯粹至极，却并不迂腐，让李荨之时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可以试试看。不过结果没法保证。”

　　“多谢。”

　　“食怨本人呢？他想要找到父母的消息吗？”李荨之又问，“如果他自己不愿与外界取得联系的话……独断地给他增添烦恼，会不会不太合适？”

　　“你认为他厌恶人类？”

　　“至少就我的认知而言是如此。”李荨之僵硬地点了点头。

　　食怨一口咬在自己腿上的伤痕似乎还在隐隐作痛。这只是他的错觉。但那晚，在黢黑一片的竹林深处，被凶残的犬妖威胁到生命安危的场景始终令他不能忘怀。毫无疑问，食怨是恨极了人类的。

　　他的冷漠、狡猾和顽皮，都建立在身为妖怪的基础上。

　　一旦打破了界限，就会惹怒他。

　　然而，深竹却不这样认为。

　　“轻信表象会错失很多重要信息。不如去问问看吧。”深竹思忖片刻，走到墙边，将一把伞取了下来，“明日由你去送给他预定的货物，趁此机会打探一二。我相信你的想法会发生一些变化。”

　　。。。。。。。

　　食怨家坐落在一条小巷的最深处。第二天吃过早餐，李荨之便交代碗花洗干净盘子，自己提上竹伞出了门，去找老朋友叙旧了。

　　空气很是舒爽，又是个大晴天，就算两旁的树木开始普拉普拉地掉叶子，也无法降低他的心情数值，一路上形形色色的妖怪见到他都和他打了招呼，他们似乎不像最初那样警惕他了——但也仅此而已。距离能称得上“朋友”还有十万八千里。

　　走到木屋门口，从院子的柿子树上砸下来一颗石头，李荨之一惊，抬起头去，才看见食怨又站在树梢上对他做鬼脸。

　　“啊呜……”明明是只狗，居然这么擅长爬树，“瞧瞧你笨手笨脚的模样，哈哈哈。”

　　李荨之对他招了招手，“我们来玩吧！食怨！”

　　“啥？”

　　“我可以陪你玩游戏！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找人陪你玩的吗？”

　　“你这么主动？我不信。”

　　李荨之先把完工的竹伞放在家门口的木头架子上，才回来找他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要是你输给我了，就要听我的吩咐，把你变成妖怪以前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我。”

　　“我就说嘛。”食怨“嘻嘻”笑了两声，“反正我也输不了，玩什么，打手心还是捉迷藏？”

　　没想到，李荨之却给出了超乎他预期的答案：“拳皇！”

　　说着他还掏出了手机，点击换区，下载了最经典的街机对战游戏，然后对食怨招了招手，诱惑他从下来。食怨咬了咬下嘴唇，还是不太情愿地飞下了树，蹲在他旁边，看着他打开了那个应用软件的图标。

　　熟悉的画面音乐出现时，食怨立马变了脸色。

　　“我特意带了手机来。”李荨之神秘地笑了笑，“你知道拳皇吗？97年那阵子就开始流行了，那时候你正是爱玩的年纪，这个音乐，对你来说应该很熟悉吧？”

　　“你调查过我了。”

　　“别气嘛，只是一则新闻报道。”李荨之给他看了那张新闻的截图，食怨的脸色又黑了不少，他继续说，“二十年前，正好是98年，你从萧山的郊区离奇失踪了。我想知道原因。所以我才来找你。”

　　“滚。”食怨突然站起身，翻了个白眼，“不怀好意的人类，我最讨厌了。”

　　他的态度从热切到冷漠的转变之快，让人有点恼火。

　　李荨之却丝毫不理会他的挑衅，“你怕了？来啊，用拳皇决胜负！单人挑战模式，积分高的人胜利，如果平分，就看打到最后一关的时间谁用得短。怎么样，来不来？还是说……你不敢？”

　　最后三个字出口时，食怨的脸完全变成了铁青色。

　　“哦！来就来！谁怕谁！不过，要是我赢了，你就得免费替我烧一个月的饭！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村口撒尿！”

　　李荨之不假思索地说：“可以！”

　　于是，在这座封闭已久的小村子的一隅，便上演了这样一出轻喜剧——十四岁的少年和黑犬妖轮流在手机屏幕上戳来戳去，同时发出奔放洒脱的嚎叫声，表情十分投入，似乎在进行一场大战，然而实际上他们只是在全神贯注地玩一款过时已久的老游戏而已。

　　作为历史上最经典的街机格斗游戏，没有之一，拳皇毫无疑问是一代人的童年。

　　但李荨之不属于这一代人的范畴之内，他小时候也就看看秦时明月，跟着姐姐跑跑游乐园，去西湖边上玩那些生了锈的健身器材，他也是昨晚研究应对食怨的战略时才偶然想到了这么一个突破点。

　　既然是贪玩的小孩，那个年代肯定有去过游戏厅吧！

　　食怨比他更熟悉游戏设定，但过了二十年，肯定早就忘了玩法，而且现在他们是在手机上操作，明显是对操作模式更为适应的李荨之占据优势。

　　起初，食怨选了几个最喜欢的角色，都很快就阵亡了，轮到李荨之参战时，他却用一个最普通的二阶堂红丸就撑到了boss关，一路下来，气得食怨牙痒痒，就恨不能直接抢过他的手机砸到地上。事实上他也确实想这么做了，还好李荨之早有准备，躲得远远的，不让他有机会下手。

　　叮咚——

　　最后的积分出来了，李荨之甩了他好几条街，以绝对的凌驾地位取胜。

　　“我赢了！”

　　食怨红着脸大声道：“刚才那局不算！再来再来！”

　　“你是想耍流氓吗……”

　　“才不是！本大爷只是太久没玩，技艺生疏了而已！还有你这个破屏幕一点也不好用！街机游戏就该去游戏厅里用拉杆和按钮玩才开心嘛！”

　　李荨之叹了口气，“那我们来比别的吧，跳一跳，怎么样？”

　　“那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