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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0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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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心中叹了口气。面前这个新太子,为人尚可,可惜并没有多少领兵治国的才能,心性很是不坚决,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向来都不愿表态。这样下去怕不是会被奸人引入歧途……
“殿下,该果决时绝不可犹豫。切记。”
赵惇道:“保他于我而言确实没什么益处,但我不想连无辜的人也一起拖下水。此番他遭到弹劾定是有人想从背后陷害。今晚……我打算直接去问凤娘。”
“看来殿下已经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了。然后呢?您要为臣女出头么?”她苦笑道,“现在殿下最该做的是打消太子妃的疑虑、拉拢李大人的亲信,而非为区区一名棋待诏的事苦恼。”
她说话从不拐弯。这耿直的性子,能在宫里平安度过这么多年已然是个奇迹。
赵惇急了,“可是……”
“还有,殿下应减少前来此处的次数。”
“阿桂。”他劝道,“我来找你下棋又碍着她什么了?”
“当然碍着她了。碍着她成为主母,碍着她得到您的信任,碍着她诞下长子……您难道不清楚么?”
“就算如此——”
“臣女不想成为殿下的负担。”她俯首,额头清脆地磕在地上,听得他眉头一皱,“既然决定走上这条路的人是臣女自己,臣女就该站在棋待诏的位置上效忠于皇上。殿下不是臣女的主公,庇佑臣女并非殿下的责任。”
他无奈道:“那你父亲呢,就不想办法了吗?”
“臣女自会解决。殿下请回吧。”她死活不肯抬头,“殿下的好意臣女心领了。可,弈者应以大局为重,否则必会全盘皆输。”
他伸出手去想扶她,可最终那只手还是停在了空中。
沉默数秒后,赵惇收回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带有弧度的后背,缓缓叹了口气。
“……我未必能成为你期待中的君王。”
“殿下只是缺乏一点自信。”
“不止是自信,还有洞悉朝堂、拉拢心腹的能力。看,连你都不愿意承认我的平庸,这才是真正令我恐惧的地方。”
“殿下……”
“要是连你都走了,等着我的就是看不到尽头的孤军奋战。你也知道,凤娘不是简单角色,我想利用她稳住太子之位,她自然也想从我身上挖取别的利用价值,她背后的李家更不知在打什么算盘。你不仅棋下得好,也总能看清我周围的形势,我需要你的辅佐,阿桂。”
“女子不得干政,臣女不能落人口实,让殿下再多一条被攻击的理由。”她坚持道,“请殿下……准许臣女辞去棋待诏一职。”
她清楚地听见了他吞咽口水的声音。他在不满,也在遗憾,众叛亲离的错觉让他突然被怒火包围。有一瞬间,她以为他会一脚踹在自己的后背,像曾经暴怒的皇帝那样将怒火发泄在离他最近的人身上——他完美地延续了皇帝的性格,平时温和仁顺,谦逊儒雅,但生气起来就会停止思考、甚至一时失去理智做出过于激动的决定。这一点她也无数次地劝诫过他了。
没想到,过了许久,想象中的暴力还是没有降临。她略微抬起头,却看见赵惇的裤腿渐渐远去。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椤木堂香阁。
。。。。。。。
次日,宫中唯一的女棋待诏沈桂辞官归隐。
临走前太子妃李凤娘特意赏了她一桌酒席,却禁止任何人与她同席落座。这是一幅看上去格外荒谬的场景:她独自坐在能容下十多人的大圆桌上,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起已经凉透了的食物,就着干巴巴的米饭一起咽下去。有宦官站在一旁,用冰冷似毒蛇的眼神打量着她,仿佛她不尝完所有残羹冷炙就不会放她离开。
细嚼慢咽地享用完太子妃的赏赐后,她跪在地上,语气平静地谢了恩,便带着仅有的几件行李准备回到久违的娘家。
却没想,半路上那宦官的小跟班又追了上来。
“沈娘子,请留步。皇甫先生想请您去临安城外的清虚别苑一聚。”
“皇甫先生?”她一愣,“可是将太子妃殿下引荐给太子殿下的那位道士……?”
“正是。”
“他为什么要找我?”
“您去了就知道了。”
不错,她幼时就听过这个皇甫坦的传闻。
显仁皇太后患目疾,宫中御医几治无效,当今太上皇、那时的皇帝诏命有司到全国各地道观寻觅,找到了一名颇有名望的道士,姓皇甫,名坦。他轻松医好了皇太后的目疾,之后又为仙韶甄娘治好了瘸腿,由此倍受朝廷器重。
甚至于,连当今太子妃也是这位道士去李家看相时偶然发现的,直道“此女当母天下”,皇帝对他深信不疑,才同意了恭王和李凤娘的婚事。后来皇帝诏令皇甫坦移居庐山,给他建了宅邸,赐御书名其所曰“清虚庵”。
只是她不知道,这神秘的皇甫先生竟然在临安郊外另有一座别苑。
难道他一直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干涉朝政?若此事为真,赵惇就更是腹背受敌了。可她现在又不能回到宫中把这件事告诉他……
“沈家娘子,请坐。”笑眯眯的皇甫坦打断了她的沉思,将一盏清茶推到她面前,说,“太子妃殿下未曾与我商量就先断了你的后路,实在抱歉,要是我早些知道她的打算,总不会让她乱来的。”
她回答:“不敢。辞官只是我的一己之私。与太子妃殿下无关。”
终于摆脱了“臣女”这个绕口的自称,她有种从牢狱之中解脱的自由感。
但面前坐着的这只老狐狸让她没法放下提防。原因无他,他的音容笑貌实在是过于可疑。
这位中年人拥有与年纪极不相称的浓密深棕色头发,并小心翼翼地梳向一边,走起路来轻快而有活力,在他说话时,她感觉到他的脑子已完全被高涨的热情占据——毫无来由的热情,怎么可能不让人警惕?
“放心吧,这里没人偷听我们的对话。”似是看穿了她的防备之心,皇甫坦开始把玩手上的翡翠珠串,“昨晚我算了一卦,得知你会被逐出大内,这才特意派人前去请你过来别苑。太子妃能当上太子妃自是她的命数,但你还命不该绝。”
“我不明白先生是何意?”
“以太子妃殿下的善妒性情,怕是已经在你家中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你回去,便随时能取你性命。”
她惊出一身冷汗,“我以为她还不敢……”
“杀死一个与太子殿下断绝往来的百姓并不需要承担多少风险,不是吗。”
“要真是这样,她完全可以在赐给我的酒席里下毒。”
“欲杀之,必先辱之。总有一类人,以玩弄弱者的感情为乐,从屈辱的苟且偷生到彻底剥夺你的最后一丝希望,作为旁观者,太子妃定然乐在其中。”
说话时,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组织起了皇甫坦的言行,他会做手势,会模仿猫撵耗子的动作,会深呼吸,会瞪着眼睛,好像非常激动。在叙述完这段“推理”后,他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向她露出那意味深长的微笑。
她的嗓子开始止不住的干痒。“可,先生既然知道她如此蛇蝎心肠,为何还要举荐她当太子妃?!”
“我说过,太子妃能当上太子妃是她的命数。无论我举荐与否,她都会想方设法爬到那一步。”
听语气,他好像也不是个纯粹的江湖骗子。能同时得到太上皇、皇帝和太子的信任,肯定是有些本事的。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担心他会做出什么预想之外的举动。既然他能放任心狠手辣的女人执掌东宫、乃至母仪天下,就说明他根本不受所谓的礼义廉耻和同情心的束缚。
“……那么,先生又为何邀请我前来清虚别苑?”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放下茶杯杯盖,“我想请你帮一个小忙。如果你答应,可保沈大人后半生衣食无忧、性命无虞。”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攥紧了手指。这明白着就是威胁。不过,如果他不出面摆平这件事,也许太子妃真的会拿自己的父亲开刀……
“帮什么忙?”
他顿了顿,卖关子似的摸了摸胡须,才慢吞吞地说:
“解开一个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