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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053 ...

  •   三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枯叶落满庭院,巨大的青铜水缸里也漂着几片蜷曲干裂的梧桐叶,临近冬月,日子过得越发萧瑟了。方才恭王府才接到皇帝的赏赐,由大内总管送来一应过冬的物件,人来人往,才使院子里稍微有人气了些。不仅如此,总管还特意带来长相秀气的婢女十二名,说是供恭王随意驱使,才微笑着离去。

      赵惇明白他的意思。自己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按照惯例,会先找个年长些的宫女教他些平日里学不到的知识,再从官家小姐里挑选一名最合适的,择日成婚。

      但赵惇却生硬地拒绝了这些婢女的示好,并把她们全都赐给了部下,自己则一名未留。

      “殿下。”守在他身边的宦官首先急了,“这毕竟是皇上送来的人,全都打发走……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

      “父皇也说过了,这些人任我处置。留下还是送走他不会在意。”

      宦官犹豫再三,还是涨红了脸,问出了那句梗在心里许久的话:“殿下跟小的说实话,您莫不是对那位女棋待诏……”

      “她如何不行?”

      他竟然毫无遮掩的打算。

      宦官暗叫不好,连声劝道:“哎呀,殿下,您以后是要做皇太子的人,行事且不可轻慢。棋待诏只是区区同九品,沈桂的父亲也只是个空无实权的将作监少监,侍妾倒也罢了,要是迎娶她做正妃……您不是自降身份了么。”

      “当今皇太子身子还康健着呢,要是被人听去了,可不知会传出怎样的闲话来。”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的重心,“再说,就算他得了什么病,按照长幼次序,也轮不到我接替皇太子的位置。”

      “可太子体弱一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不是还有太医照看着吗。这事轮不到你我担心。”他的语气变得格外强硬。

      宦官见他有些烦躁,也不敢继续触动他的逆鳞,只得细声细气道:“人人都知,您就是圣上心目中最肖似他的那一位。”

      “……”

      赵惇不再说话。

      与他并无直系血缘关系的赵愭在乾道元年时被立为皇太子,如今算来也有三年了。太子妃是当时的广国夫人钱氏,背后有朝中势力支持,很是得人心。恭王赵惇从来无心参与夺嫡之争,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当今太子为人贤惠厚道,也有一定的政治头脑,与他相争,很可能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皇帝诏令增加东宫侍卫人员,太子赵愭谦让,不仅如此,他还上奏捐献每月应领杂物;宋孝宗表示同意,随后其余皇子也不得不一起上奏,表示自愿跟随太子的步伐、减少开支。

      暗地里憎恨此举的人应该也是有的,不过总体来说,太子的威望无可撼动。他没必要掺和进这场混战里去。

      。。。。。。。

      然则,天数有变。

      乾道三年秋,太子赵愭突发急病,太医局派来的医生却误用药,导致其病情加剧。

      次日深夜,太上皇与宋孝宗亲自前往太子寝殿探望病情,为此大赦天下,希望借此挽回奄奄一息的太子的生命。

      恭王赵惇长跪在寝殿外,迟迟不能起身。

      兄长罹患重症,此时任何轻率的举动都可能招致灾厄。

      秋风怒号,刮得光秃秃的枝干吱嘎作响,沙石拍打在窗格上,他依稀能望见外头摇曳的宫灯——仿佛丢了魂似的、稀稀拉拉,随时可能随风飘散。在他身后,还跪着无数为太子祈福的官员奴婢。人群密密麻麻,却鸦雀无声。谁也不知这群跪地之人中有多少人真心期待太子康复,有多少只是迫于权势留在这里。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三日后,太子赵愭离世,终年二十四岁,谥号庄文。

      太子死后的第二天,贴身宦官便等在了恭王卧室的门口,弯下腰去,等待他的嘱咐。

      “恭王殿下。”

      “我知道。”赵惇不得不逼自己下定决心,“准备联系皇甫先生。”

      “要问他什么问题?”

      “下一位母仪天下之人会诞生在何处。”

      “遵命。”

      庄文太子过世,悲痛的皇帝听从礼官关于太子丧服的建议,以日计月,一切按最高规制;文武百官服衰服,服一天就除服;东宫臣僚服齐衰三个月,到七天后除服。

      在他心中,太子才是唯一的继承人。

      赵惇感到自己在打一场注定无法胜利的战争。即使他顺利登上皇帝的宝座,也不能保证皇帝对自己毫无猜忌,即使皇帝相信自己,自己也未必真具备掌控朝政的能力。而且,为了参与夺嫡,他也必须立刻找到一位足以支持己方派系的妻子,加强自己在朝中的支持率。

      心里堆满杂七杂八的事,就算是叫了沈桂来下棋解闷,赵惇也还是不停地走神,接连下出了好几步臭棋。

      见他无心对弈,沈桂只能放下手中的棋子。

      “殿下今日好像不开心?”

      若是别人问起,他肯定不会吐露一个字。但问这个问题的人是她,他便莫名觉得不愿有所隐瞒。

      “……六岁那年,我便被当今太上皇选中,养育于宫中。七年前拜镇洮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封恭王。”他拿棋子敲打着桌面,叹息道,“可他们还觉得不够。他们非得把我抬上皇帝的宝座才肯罢休。”

      “他们”是谁,沈桂不敢猜,也不想猜。

      “殿下难道……不想继承大统吗?”

      一段短暂的沉默后,他摇了摇头。

      “要是我回答‘不’,可就违反了基于身份的默认规定。要不然,那时太上皇又何必把身为他人之子的我抱进宫中?”

      “既是如此,迎战即可。”她异常果断地说。

      “按棋理来说确实是,可走错一步全盘皆输,我还没那么大的野心。”

      “但是……有些事是只有做皇帝才能实现的吧?”她抬起头,看着挂在墙上的北部国境军事地图,又垂下眼说,“国事也和对弈有相似之处,决定棋局生死的只能是弈者,也必须是弈者。臣女从心底里羡慕殿下,因为殿下至少有操纵棋盘的机会,而臣女却完全与之无缘。”

      “呵,倒很像你会说的话。”

      “真正的战场是何等模样,臣女不知,真正的朝堂是何等模样,臣女亦不知。这些是自臣女出生之际便确定的事实。所以臣女才会如此痴迷于一方棋盘。兵、卒、偏、裨、车、马、将,每每摸到这些棋子,臣女便觉得能看到比往常更加宽阔的景色。”她的手指停在纯金打造的圆形硬片上,眼中尽是憧憬,“纵横天下,莫不畅快?”

      他压低眉心,道:“然而责任越大,担子越重。”

      “能者多劳,实属常情。”

      “地位越高,越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天下人都将是殿下这场对弈的见证者。棋盘也不会在殿下离开之后崩析离解,而会继续传给下一代帝王,流传千古。臣女想亲眼看到殿下的胜利。臣女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

      “一直陪在我身边?”

      “是。”

      她似是看准了他不会误解她的意思,才敢说出这样意味暧昧的话来。但他是知道的。她只爱棋,爱谈论棋,爱下棋,爱棋盘,爱棋子,也爱椤木堂香阁,唯独不爱他。

      于是他失笑道:“陪我下棋么?”

      她的表情并无多余的变化,里面有包容和尊重,有信任,但并没有其他任何感情。

      “除此之外,区区棋待诏还能做到什么呢?”她俯首道,“若您遇到了迷惑不解的问题,也可借棋盘之力得到解答。治国,本就是一盘格局宏大的征战。”

      “……也罢。”他好像突然看开了,胸中那股压抑的不实在也消去了几分,“我早该料到你会有此一答。来,陪我下一局吧。”

      “是。”

      。。。。。。。

      之后,大宋政局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平稳。皇帝正值壮年,勤于政事,与外敌的交战时有发生,却不曾动摇国本,临安城的繁荣景象也得到了延续。

      乾道七年,在国相虞允文的建言下,赵惇如愿以偿地拿下了太子之位。

      此时离他们初次相遇已逾九年。

      棋待诏沈桂已是年近二十二的老姑娘了。而赵惇早早地迎娶了庆远军节度使李道的次女李凤娘,使其从恭王妃一跃成为太子妃。年轻的李凤娘风头正盛,又是娇生惯养的富贵出身,生性爱妒,经常当面向高宗、孝宗诉说太子身边人的不是,虽多次遭到两宫训斥,却还是不肯罢休。

      见到赵惇频繁出入椤木堂香阁,李凤娘对“狐媚惑主”的沈桂很是不满,却不好直接动手处理掉她,于是暗自打起了小算盘。

      过了几日,一封弹劾将作监少监沈跃然的文书便呈上了朝堂。

      “我爹贪污大内宫殿养护金?怎么可能?他可是连俸禄都常常拿不满、家仆不到三人的清官,要弹劾他也该找点合适的理由吧?”

      听说沈跃然被安上了如此罪名,沈桂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我知晓他的廉洁。将作监本就没多少油水,何况他若是擅长投机取巧,也早该升到更高的官位了。”赵惇匆忙来找她,却见她一脸镇定,顿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你……不需要我帮忙么?”

      她微笑着说:“殿下无需为此苦恼。若是能保他清白,自然会找到证据,将作监不算有实权的职位,为此折兵损将实为下策。”

      “但……”

      赵惇犹疑的神色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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