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簦匠》久南乔

48、048

　　“嘟嘟……嘟嘟……”

　　电话的连接音重复响起第六遍时，朱渐切断了通信，再次坐回床边，一言不发地盯着微微发亮的手机屏幕。

　　为什么不接电话？明明约好了今天在他家集合一同出发去金坞，怎么临时变卦？

　　再等下去也是徒劳。朱渐轻声叹了口气，收起手机，取下挂在墙上的帽子，顺手拿起沉甸甸的黑色背包，推开了家门。

　　院子里的情景一如既往，刚送完孩子去幼儿园的单身妈妈正在分拣门口那堆因腐烂物发酵而散发出奇怪味道的垃圾，结束陪酒工作回来的妖艳女郎吐得厉害，但朱渐毫不在意地越过了那滩呕吐物，径直朝外走去。

　　站在马路牙子上，他最后一次举起手机，拨打了熟悉的号码。

　　“嘟嘟……嘟嘟……”

　　还是没人接。不是关机，只是无人接听。亏他还以为找到了一个值得信赖的同伴，如今看来，却也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胆小鬼。

　　“久等了，师傅。”他钻进路边一辆破旧的出租车内，说，“去河上镇。”

　　“好嘞。坐稳啦！”

　　满脸胡茬的司机念叨了一句，便开着那辆上了年纪的帕萨特缓缓向郊外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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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开始阴云密布，也就是几分钟前的事。

　　李荨之独自坐在房间的地板上，表情阴郁地盯着对面的居民楼。一大早，父母二人便匆匆起床离家前往纸箱厂工作了，他还没来得及求救，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人。暗自在心里发了几句火，忽然，他听到门口有金属杆件转动的声音。

　　是门锁。有人拧开了门锁。

　　“姐姐，快放我出去！”

　　他笨拙地弹跳到门边，重重地撞了几下门，疼得头皮一阵发麻。

　　没想到，李平之只是走近房间来，将一盘散发着热气的饭菜放在李荨之的书桌上，顺便搁下了一双筷子。

　　“这是今天的早饭和午饭。我争取晚上早点回来给你带外卖吃。”她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他背后的绳索，随后马上躲回了门后，就像生怕他借机打昏自己逃出去似的，“别想着跳窗哦！会死的！”

　　李平之迅速关上了门，又从门外锁回原先的挂锁，免得他找到开门的办法。

　　犹豫之时，窗外的天气已经变得越来越凝重。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但又不止是雨水的味道——它和奇怪的火药味混杂在一起，让李荨之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雷雨。明明雨滴还没落下来，就散发出了这么猛烈的“危险”的味道，无论如何都会令人感到不安。

　　怎么回事……

　　这时，他猛然想起了自己的手机。

　　“啊！”

　　由于之前一直被绑住了手脚，他没法打开手机的指纹触摸屏，但李平之在走前为了让他吃饭特意替他松开了手上的绳索，李荨之终于得以恢复与外界的通信。

　　七个未接来电！全都是朱渐打来的！

　　李荨之的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的手指由于过度亢奋而微微颤抖，然而就在此时，他瞟到了电量格的地方——居然只剩下百分之三了！

　　“又来？别，等一下，再坚持一会儿……”

　　上次去妖村的时候就因为手机断电错过了拍照的好机会。果然保持手机随时都有足够的电量才是现代人最要紧的安全防卫措施吧？

　　不，现在他必须要做的事是……让朱渐了解他的情况……对，还要让他顺便叫个开锁的人来弄开李平之在外头加的那把锁……

　　当他点击完“回拨”的按钮、终于听到第一声“嘟”后，这手机竟然不争气地黑了屏。

　　“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吗？！”

　　他差点没忍住一个激灵把它摔倒地板上。

　　电话那头的朱渐也是完全迷惑的。

　　他好像听到手机震动了一下。划开屏幕一看，一个未接来电，来自音讯全无的李荨之。

　　“为什么才响了一声？”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再次拨打了李荨之的号码，可惜，这次直接是一个冷漠无情的机械音女声。“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他皱起了眉。

　　按照最初的计划，李荨之本想下午再来金坞村，却被朱渐以“怕出什么岔子“的理由强行定到了早上。所以此时还只是上午十点多，离黄昏尚有近六个小时。朱渐望了望山下村子里紧闭的户门，坐在离山口最近的民宿小院的楼下雨廊里开始啃自己的菠萝包。

　　菠萝包口感很硬，干干瘪瘪的，夹杂在面粉之间的糖都是颗粒状晶体，非常难以下咽，可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吃完了。对于习惯了难吃的食物的他来说，食物仅仅代表着活命的必需品，其他什么都不算。

　　结束进食后，他掏出装在书包外侧口袋里的妖星盘，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它的动态。

　　“滋滋——”

　　妖星盘是从祖父处偷来的传家宝，往上追溯两百年，朱家的能人异士都靠与除妖相关的活动获得钱财和声誉，不过其他人都用不了这东西，感觉还是有点科学依据的。

　　磁石做成的小针在左右晃动，虽然幅度很轻微，但也足以证明此地有异常情况正在发生。

　　顷刻间，黄豆大小的雨滴打落在面前的水泥路上，溅起交响乐一般密集而声势浩大的水花，由星星点点，到密密麻麻，最后他的耳中完全回响着雨水拍打大地的声音，仿佛自己的灵魂都一同埋葬在这场奇妙的暴雨之下。

　　雨帘密布的同时，朱渐闷哼了一声，迎着头顶的乌云举起妖星盘。

　　“来了……”

　　他才刚说出第一个字，只听“轰隆”的一声巨响，从天空中降下一道惊雷，直直地打在朱渐身前的山径上，恰好是李荨之所说的通往妖村之路的方向。

　　朱渐不再多言，连忙背起背包向前跑去。

　　雷雨之时，寻常居民皆关门闭户，无人注意到此处的奇异事件。但朱渐却并无半分畏惧，在暴雨的冲刷下奋力向前迈步。不知为何，抬动膝盖的动作似乎比往常要艰难许多，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得以在那道光芒完全消失前靠近竹林的入口。

　　他猛地擦掉覆盖在眼镜上的水，但一点用都没有，雨下得太大了。于是他索性取下眼镜扔在口袋里，才顶着被水浸泡得失形的头发继续走了几步，蹲在一颗淡竹前。

　　刚刚落雷集中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才对……

　　“唔——”

　　突然，一道雷光闪过，他一个惊慌失措，险些朝后倒去。

　　在朱渐惊愕的注视下，一名头戴棕灰色斗笠、身披白色刺绣大氅的男性从雷光中走出，他的身材不算高大，却给人难以撼动的压力，在他完全现身后，雨势明显变小了许多。他又向前走了两步，最后缓缓停在离朱渐不到一米远的地方，用余光瞟了朱渐一眼。

　　“……哦？”

　　他的嗓音十分淳厚，还带着一丝狡猾，反射着锐利的光——就像一颗被打磨得恰到好处的黑曜石。

　　朱渐连忙站起身，作防备状。“你是何人？”

　　“我们。”他伸出右手，略微将阻碍视线的斗笠抬高，嘴角毫无笑意，看了就叫人充满戒备，“你是谁？为何刻意埋伏于此？”

　　“你是妖怪吧。”

　　朱渐并不打算回答他的疑问，只是顺手握住了腰间的神码，随时准备出击。

　　“谁知道呢。”他充满轻佻意味地回了一句，又放下了斗笠的边缘，似乎看不到对方的脸对他来说也构不成任何威胁，“虽然很想和你聊聊天，但不巧我今日还有要紧事要办，先行一步。”

　　“站住！”

　　朱渐抢先拦在他身前，亮出手里的小刀，斗笠男却面色平静地徒手接下了他的攻势。

　　“我想起来了。这是朱家人代代相传的妖星盘，这么说来你是朱家的后代？”

　　说话的时候，他还露出了若有所悟的表情，按照自己优雅的节奏、满是玩味之意地点了点头。听他这么说，朱渐猛地睁大眼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挂在腰间的妖星盘已经像块烧红的铁石一般燃起了浑浊的亮光。

　　它颤动得越来越激烈，颇有失去控制之势。

　　没错！之前它感应到的对象就是面前这个男人！

　　朱渐皱眉道：“你为什么会知道妖星盘的事……”

　　斗笠男淡淡地打断了他：“朱闻月不曾警告过你么，一味追求冒险，逞匹夫之勇，终将祸及自身。你独自出现在敌人的领地就是最好的证明。看来他还是没能管教好自己的儿子。”

　　“朱闻月”三字一出，朱渐心头立刻擦起一团无法抑制的怒火。

　　“是你杀了我父亲吗？！！”

　　他喊得嗓子都快嘶哑了，眼中仿佛有什么可以撕裂一切的愤怒正在积攒能量。

　　斗笠男轻轻一笑，举起右手。朱渐还以为他又要摆弄头上的斗笠，却没想到，他只是稍微抬了抬手臂而已，从他肩上的大氅内侧便飞也似的射出数十枚暗器，精准地瞄向朱渐的各个重要器官——肺，肝，肾，心脏，和大脑。

　　朱渐吃力地接连后退，却未能避开全部的暗器，身上还是多出了几道伤口。

　　忍着剧痛，他垂下眼看着暗器的形状。它们似乎由青铜制成，做工不算很精巧，却十分尖锐，尾部的花纹与祖父的怀表有些相似。果然是大有一番渊源。

　　他刚想开口询问，斗笠男却失去了耐心，大步朝他逼来。

　　朱渐压低眉头伏下身子，慢慢往右侧倾斜，似是随时打算找到偷袭的机会。可惜这一切小动作都在对方的洞悉之下，斗笠男顺手抓起他的头发，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向他腹中一掏。他的力气离奇的大，瞬间，藏在贴身长袖里的道具袋便碎裂开来。

　　不仅如此，朱渐还感到自己的肚子挨了狠狠一拳，这拳未能伤到他的根本，但也足以消解掉他大部分的力气。

　　“怎么……会……”

　　如今，他已然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