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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0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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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过后。
茶水倾倒在陶瓷上的声音十分好听。茅屋内外是别样的天地。宁静之气染上缕缕茶香,让人一时间忘记了刚才发生过的骚乱。可惜,坐在屋子里的瘦小老头一开口,便打碎了这宁静:
“小兄弟面相有些不同寻常,想来是最近遇到些让人发愁的事了吧。”
李荨之原本还在把玩那只茶杯,被他这么一说,愕然道:“天哪,你怎么知道!”
“别傻了,他对谁都这么说。”朱渐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老头的骗术,一边替他把墙边杂七杂八的茶具收拾起来,一边说,“祖父,我今天来这儿是想看看曾祖父留下的手表。”
闻言,老头立刻耍起了小脾气:“哎,难得孙子来找我,居然还不是为了看望你亲祖父,这样下去我会伤心的!”
“别贫嘴。快说正事。”
“真不巧,那支表已经被我给卖了。”
“卖了?”朱渐眼中满是狐疑。
老头索性拍拍屁股从吱呀作响的凳子上站起来,转到茅屋的另一侧,把架子上的材料一味接着一味倒进屋子中央的“炼丹炉”,咋咋嘴道:“养你爹的时候日子过得太紧巴,民国初年的表可是个稀罕物,当铺说给高价,我就拿它换了你爹的读书钱。要不然,他也当不上劳什子的老师。”
朱渐毫无同情之意:“谁让某人坚持继承这个破道观,却连香火钱都讨不到。自讨苦吃。”
“跟你祖父怎么说话呢。臭小子!”老头拍了一把朱渐的头,似是用了十成的力气,可朱渐还是纹丝不动,老头没趣地又往他头上上拍了几巴掌,活像个撒娇的小孩。
李荨之插嘴道:“您是道士吗?”
老头得意地扬起下巴,“是。正儿八经的居士。和这小子可不一样。”
“那您会法术吗?”
“法术?哈哈哈哈!我就是随便搞搞熏香实验而已,没有法术这种东西!”
“别岔开话题。喂,表真的被你卖了吗?”朱渐一抬胳膊,正好挡住李荨之的嘴,使他一时没法继续开口。
老头见他俩的互动很有意思,眼里止不住地想笑:“卖是卖了,不过我这儿还有当年留下的旧照片,当铺鉴定用的。哎,既然你想要,就让我去找找……”
说着,他便把茅屋里有的箱子柜子都翻了个遍。
当老头背对着他们挪开桌上的小香炉时,“啪——”的一声,茅屋中央的大肚炼丹炉震动了一下,还连带着震掉了屋顶上的几根稻草,看得朱渐的眼角止不住地抽搐。
他的忍耐已到极致,此时干脆起身离座,从旁边的水缸里舀起一大瓢水,“哗啦”地全部倒进烟尘滚滚的炼丹炉里去了。只听一阵“嗤啦嗤啦”的声响,炉子里燃烧着的火焰完全熄灭,惨不忍睹。
“朱渐,冷静!”
李荨之的阻拦晚了一步,现在,老头儿的心血算是彻底消失了。
“反正他也炼不出什么能吃的东西,早早浇灭了反倒省事。”
“哎呦我的老腰哇……”闻声而来的老头看到炼丹炉上方烟雾缭绕的景象,一个窒息般地嚎叫起来,“朱渐!你又干了什么好事?瞧瞧你……我不就是闲来无事,想找点小趣味嘛……”
趁着爷孙俩斗嘴的功夫,李荨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老头手里顺走了他取来的照片,双眼一亮。
和之前朱渐的曾祖父带着手臂拍摄的古照片不同,这张照片是二十多年前拍的,颜色不鲜艳,阴影有点晕开,却终归是彩色的。李荨之一看到表盘上的图案,就立刻回忆起了他是在哪见过类似的符号。
没错!是深竹家的挂钟!当时他还内心吐槽那花纹很诡异来着!可为什么深竹家的挂钟会和朱渐曾祖父的表有一样的图案?
朱渐见他神色不对,也明白是表有问题,急忙转过身问:“你把表卖去了哪儿?”
“怎么,你们急着要?”
四十分钟后,朱渐放下了手机,脸上凝重的神情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问到了。”他把桌上写着几串电话号码的草稿纸拧成一团,丢进炼丹炉里,道,“说是两个月后在上海市龙美术馆的小型展览会上公开拍卖。”
李荨之发自内心地恭维了两句:“不愧是大学教授的儿子!简直比侦探还厉害!”
他隐隐觉得朱渐很想对自己翻白眼。还好朱渐并没有。
“就算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是李荨之……”
“什么?”
朱渐正色道:“我觉得你可能在插手一件危险的事。和我不同,你没有自保之力,还是回去老老实实读书比较好……”
“你是在担心我?”李荨之微笑着打断了他。
朱渐先是一愣,随后冷下脸道:“别说傻话!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惹上一堆麻烦!”
“哦。”
“我在跟你说真的。再不好好学习,落下的一个月功课就够你受的了!这次月考打算怎么混过去?”
李荨之伸手示意他小点声:“我姐打电话来了。”
朱渐一脸不愿放手的表情瞪着他,李荨之觉得有些好笑,但喜悦的心情持续了没多久,穿透耳膜的高强度女中音就刺得他眉头一皱,赶忙把手机往后一撤。
“——荨之!你在哪?怎么昨晚没回家?”
扬声器里传出了李平之的声音。李荨之解释道:“对不起,姐,昨晚我临时在朱渐家住了一宿,应该有告诉过爸妈的。”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又……”听语气,她好像松了口气,“没事,我刚加完班回家,看到你昨天买的菜还在地上,衣服也没洗,就有点担心。不过你为什么会和他走得这么近?”
“嗯,我想问他点事。”
闻言,李平之停顿了片刻,缓和了口吻道:“正好,荨之,我也有事没来得及跟你说。你们现在能回家一趟吗?”
李荨之捂住手机的对话孔,往朱渐所在的地方挪了几步,戳戳他的肩,“她要你去我家。”
朱渐果断地转过身去。
“我们又不是朋友,不去。”
李荨之又道:“我昨天买的高级牛肉还没炖,正好可以用来煮火锅。要五十多块钱一斤呢!”
朱渐一听,立马变了神色。“好吧。你家在哪。”
三人围坐在餐桌边,一个接一个往锅里加牛肉和蔬菜,其中朱渐的吃相最为文雅,食量却大得惊人,足足吃了李荨之的胃口的三倍的食物。
“不愧是成长期的少年。”李平之也看得瞠目结舌,“荨之,你怎么就吃不了这么多?”
“这是好事吗?”李荨之反问。
“也许能长高呢。”
实际上,朱渐也只比李荨之高处一两厘米而已。李荨之真想知道这家伙吃的肉都被消化到哪里去了。
酒足饭饱之后,李平之才把之前和唐翊一起收集的资料展示在他们面前。
“原则上这些东西是不能拍照的,可别到处乱说呀。”
“嗯……”
李荨之的眼角弧度随着页面向后翻而朱渐变小。看完历朝历代能找到的细微记载后,他惊讶地抬起头。
“这些都是金坞村附近的失踪报告……”
李平之点了点头,说:“我怀疑,那些失踪的人都和你一样进了妖……妖怪居住的村子。而且他们都没再出来。这才是重点。既然你成功逃出来的话,他们为什么会从此杳无音信呢?”
“而且他们都是在月圆之夜突然消失的。”他接着说。
“没错。”
“恐怕他们都滞留在那里了吧。”
“滞留?”李平之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嗯,在妖村居住的时间超过一个月,就再也无法逃离妖村的诅咒。如果没人提醒他们的话……”
李荨之又往下翻了几页,然而,他的手指突然停在离桌面不远的地方,似乎是被自己所见到的事物惊呆了。
“咦?”他难以置信地指着屏幕正中的图片,叫道,“等等,这个人是食怨!”
“食怨是谁?”
李平之迷惑地看着图里那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他穿着一件白背心,脸上满是桀骜不驯之色,好像谁敢靠近就会扑上去咬人家一口似的。剪贴图画的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河上镇七岁幼童离奇失踪。
“你认识他吗?”朱渐问。
“是他,就是他。我不会记错的。”李荨之顿时感到有些焦头烂额,“果然,他也曾经是个人类……要是能想办法把拍卖行的手表买下来的话,也许就能知道些什么了……”
“冷静一下,你觉得这只手表上的花纹有什么寓意吗。”
李荨之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不清楚,但我在深竹的房子里看到过类似的东西。挂在他家墙上的石英钟上也有这个图案。不太像八卦图……如果能再问问深竹就好了。也不知他愿不愿意再见到我……”
朱渐抬起一边的眼睛,道:“那个叫深竹的人,对你来说很特别吗。”
“嗯?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总是提起他。”
“真的吗。”
朱渐这么一说,李荨之才意识到,深竹早已在自己的妖村故事中扮演了绝对主场的角色,缺了他,这个故事就缺了引子和情感寄托。
“因为他是唯一愿意认真听我说话的人……”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深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生气,生气了也不明说,更不会火冒三丈,但当我离他太近时,我就会很紧张。”
朱渐放下了筷子。
“因为你是人类吧。”
“有可能。他心性淡泊,看待任何事物都能保持初心,面对又爱又恨的竹伞,还能做到始终如一、贯以真情,这实在太困难了……与其说他是妖,倒不如说他是谪仙。因为只有谪仙才配得上那种宁静致远。”
李荨之眼中的向往和憧憬让李平之一时语塞。
朱渐挑眉道:“口说无凭。你有拍照吗。”
“没。入村前我的手机就没电了。”
“那你岂不是什么证据都没有。”他发出了一声淡淡的嗤笑。这笑声其实并无嘲讽之意,听在李荨之耳中却火药味十足。
“也不是我故意的……”他叹了口气,“唉,现代人离开了手机还真是什么事都办不了。”
“是啊。”朱渐说,“对你来说是这样。但我不会。如果换成是我,一定会在离开前收集足够多的有效信息,以便证实它不是我的一场梦。”
“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