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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0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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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渐家的厨房出乎意料的小,站进去两个人以后,便完全挥不开手了。想在这种地方协力做饭还真需要些技术。两人胳膊撞了几回之后,李荨之便大呼小叫地训斥着“撒手!让我来”,然后抢过朱渐手里的菜刀,三下五除二把砧板上的土豆丝切得整整齐齐、服服帖帖。
朱渐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同样是一个人生活,你的厨艺可比我熟练多了。”
“就算你夸我也不会有任何好处哦。”
“有,这样我今天就可以不用做菜了。”朱渐一本正经地回答。
没过多久,李荨之把做好的几道小菜端进同样狭小的餐厅,同时望见了摆在鞋柜上的相框,问:“照片里的人是你爷爷吗?看着很有风度,准是个旧社会的绅士吧?”
他总是在提问。李荨之拥有的超乎寻常的好奇心和与他人攀谈的热情让朱渐感到有些不自在。朱渐顺手拿起相框,凝视着画面上老旧发黄的人像。许久以后,他才慢悠悠地回答:“他是我的曾祖父。十多年前就离世了。”
李荨之遗憾地搅拌着蛋液,“什么?我居然猜岔了一辈!”
“很奇怪么,看到他穿的这身袍褂就该往老了猜才对。是你缺乏常识吧。”
“我哪知道他不是在艺术影城拍的。”
照片上的老年人面态安详,目光矍铄,左手捏着一只白色小礼帽,右手虚握一根手杖,背后是一座木头搭建的旧牌坊,很有些年岁,沙地上零零散散落了些秋叶。李荨之凑近看了看,发现他左手手腕上还戴了一只型号偏大的黑色手表,其上有十分精致的雕花。
“这个表盘是不是大得有点不自然?”李荨之问。
朱渐盯得他浑身发冷。“这只表是我家祖先传下来的遗物,大概是清代后期的物件。怎么了,你很在意?”
李荨之不安地寻找着合适的借口:“也不能说是在意……就是……”
他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要不,你明天跟我一起去拜访一个人吧。”朱渐却突然说,“今晚就先在我家住下。洗澡间有热水,椅子上可以再睡一个人。从这里出发去虎跑寺比较方便。”
李荨之有点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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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金坞村,簦庵前院。
深竹收起一把挂在屋檐下的样伞,放回伞架上,又选了一把新作的竹伞,替换了原先的位置。如此重复几番后,檐廊下的人影突然一动,他才猛然发觉那里站了个人。
“深竹。”那人开口道。
他平复了一下心跳,脸上不动声色:“你站在那儿多久了。”
“没多久。看你做活儿而已。”杏花戴着她最中意的发簪,像是刚参加完某场正式的活动,很快,她的解释证实了他的猜想,“我才从婆婆那儿回来。不过,连累你也四处奔波给人道歉,李荨之还真是个不懂事的徒弟。”
李荨之在祭仪大闹一场后,为了给他收拾烂摊子,深竹专门停业了一整天去安抚众人的情绪。然而,被杏花报以同情的目光后,深竹却摇了摇头。
“他不是我的弟子。现在不是。以前也不是。”
“你又说这种话……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是该叫他长长记性。走了也好,走了自由自在,人间千奇百景,不怕他看不花眼。就是食怨又开始嫌无聊了。你也知道的,他一无聊就四处给人惹麻烦。”
“芒桂子婆婆醒过来了?”他换了个话题。
“醒了。她只是一时被气血冲上了头,调养几天就好。不过,她老人家的身子骨确实是一日不如一日……恐怕是……大限将至了。”
说到最后,杏花的脸色有些灰暗。
她想起了最初入村时的情景。她忘了很多事,自己的过去就像伪造品一般模糊不清,常常自相矛盾,她也因此被当成谎话成篇的骗子,受尽白眼。心如死灰的她却在那棵桂花树下看到孑然独立的白发老人,看到老人充满希望地呵护古木的外壳,听到老人念的那段冗长平淡的佛经,不知为何,她潸然泪下。
如果没有芒桂子,她可能在那时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杏花。”
“深竹。”她颤抖着嘴唇,尽力保持平静,“这话我只敢在你面前说。我也觉得……这村子有哪里不对。李荨之说得有些道理,祭仪上供奉的神像恐怕和妖村另有渊源。只要查清了这件事……”
深竹喝止了她:“杏花!提醒我勿忘食怨之过的人,可是你。”
“我当然记得。可是照这样下去我们永远都得不到答案。我以为自己放下了。从入村的那日起,就打算忘掉昔日的辉煌和挫败,从头开始做一个无欲无求的妖。但我没有。时隔多年,上天又让我遇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是想警醒我——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曾离我远去。”
“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要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自由。”
“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吧。”
“一清二楚。”
在她的眼眸中摇曳着某种执着。幽幽烛光下,人影被拉得很长,仿佛时空都一起得到了扭曲。
深竹轻叹一声,无奈地让步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杏花终于露出了微笑。
“谢谢你,深竹。等再过几日婆婆的身体好些了,我便要去她家探探口风。她是村子里最后一个知道秘密的人,我们必须赶在她入土为安之前找到线索。所以我希望你亲自前去凤坞村,把周道长带过来,与她当面对质。”
“周玄机?”
“是。”
深竹叹息道:“精明如他,定是不愿过来的。”
“那就想办法把他骗来!”她紧张地握紧了他的手,把他攥得生疼,“这是一个足够疯狂的计划。只有你是我的盟友,我除了你之外,无人可信。当然,如果你感到为难的话……”
瞬间,他感受到了她强烈的孤独和无助。
就像从人变成妖时的淮安一样。
“我会把此事办妥。”深竹反握住了她的手,“唯有一点。一切安排都应以芒桂子婆婆的身体为先。不可乱来。”
他还是这样温柔。对谁都这样温柔。
杏花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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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世界的H市,朱渐家。
睡在几张椅子拼起来的“简陋单人床”上,李荨之被硌得浑身难受。
好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鬼使神差地答应朱渐的提议,也许只是因为朱渐看上去没什么敌意,也许潜伏在他血管里的兴奋因子在欢呼雀跃、想找一点冒险的事情去做做。总而言之,他暂且在这个“朋友”的家中宿了一夜。
这夜他睡得很不好。准确来说,是因为朱渐的呼吸声离自己太近,导致自己有些神经紧张。他还是第一次在同学家里过夜。以前住在深竹家时,由于深竹的卧房在楼上,他几乎听不到动静。而如今,一个大活人就躺在离自己一张沙发距离以外的地方,胸脯上下起伏着。
私人领地突然闯入外人的感觉实在很奇怪。
不过这还只是个开端。不一会儿,楼下又传来了砸碎玻璃的吵闹声。这下李荨之彻底不想睡觉了。
“真亏他每天都能在这种地方睡着。”李荨之暗想。
他转了个方向,强迫自己把耳朵压在毛衣下方,才获取到一丝微弱的安宁。
第二天清晨,朱渐和李荨之二人从网上雇了辆汽车,往虎跑方向驶去。昨晚隔壁的女人喝了酒,发酒疯发得厉害,高声笑谑,吵得他们都不能入眠,而今朱渐还是一副倦意满满的样子。
“你没事吧?”李荨之指了指他的黑眼圈,说,“看上去跟鬼似的。还是恶鬼。”
“习惯了。住在城中村里就该有这样的思想准备。”
城中村,顾名思义,就是被城市包围起来的村庄。早些时候,H市区还没扩张到这附近,当地的农民自己修了些小洋楼,租给没钱的外地人居住。久而久之,随着繁华程度的增高,四周的地块都修起了新兴的高楼大厦,但这群住在旧村里的穷人却没钱负担高额的房租,只能继续依靠环境极度恶劣的出租屋勉强过活。对这群人来说,挣钱以后搬去更好的居住区才是唯一的出路。
但朱渐并非别无选择。他有全额奖学金,妈妈又是搞经济方面工作的,怎么也不至于非得在这附近租房子。
“你对自己也太严苛了吧。”李荨之说,“何必呢。”
而朱渐却依旧面无表情,“身外之物自当是越少越好。这是修炼心性最直接、也最有成效的方法。”
“真的吗……”
李荨之侧过脸望向窗外,想转移一下注意力,汽车恰好路过苏堤,风景宜人。过了不久,司机将车停在一条小路旁。朱渐带头下了车。虎跑寺在半山上,他们必须步行才能抵达。
野外的山径比金坞村的幽静几分,却能听到鲜活的鸟叫声。
“是前面吗?”
远远望见寺门后,李荨之欢快地向前跑去,却被朱渐一把抓了回来。
“你想去哪?”朱渐问。
“不是在虎跑寺么?”
“你以为我们是来喝茶的?”朱渐毫不客气地把他往另一个方向拖去,“走!”
李荨之有些纳闷道:“我们难道不是来喝茶的吗?虎跑泉那么有名,我还从来没尝过呢!”
朱渐一脸无语地盯着他。
然而,他才刚打开唇瓣,便听得不远处的茅屋里传来惊天巨响。
“砰——”
“握草?爆炸了?”李荨之吓得脸都青了。幸亏现在还是清早,四周都没什么游人,要不他们也得以为是发生了恐怖袭击,说不定还会造成踩踏事故呢。
朱渐和李荨之二人愣在门外,这时,从茅屋里探出一个瘦小老头的头部,对他俩翘起胡子喊道:
“你们还杵在那儿干嘛,快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