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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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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了老道人的脖子,向上一甩,将他整个人掷到岩壁上,石头碎裂的巨响看得后面一个小弟子直接吓尿了裤子。他颤抖着跪坐在地上,面前,一名身材修长的青年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竹叶之间,他目光游离,毫无感情,好似对人间的事务都失去了兴趣。
“师兄?”有人认出了他,“你……你杀了师父?!”
“他愧对于我在先,欠下十多条人命,还想自己也长生不老?这不过是小惩大诫。”
青年的声音和过去有些不同,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他面无表情地踏过老道人的尸体,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真是要多谢你,师父,要不是你喂我喝下井里的黑水,我也不会有能力夺走你的性命。”
他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某些改变。
老道人留下的结界只能从外侧打开,内部之人毫无办法,他杀死了师父,就相当于永远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天地内,再也出不去一步。但这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叶嵩尤其敬佩师父的老练和狠毒,成为妖怪之后,他决定继承这些“优秀”的品质。
横竖是被遗弃的弟子,再自暴自弃一些又有什么大不了?
叶嵩的手指悬浮在透明屏障之前,双眼略微恢复了零星的清明。
“……人性可真是奇怪啊,你说是不是,师父?”
他不仅要继承老道人的遗愿,还要把村子变成自己的所有物,这才符合他心目中“师父”的形象,还有这些弟子,他要让他们为他做牛做马,直到老死。
计划实施起来很简单,他只是声称自己为村民剿灭了灾难的幕后黑手,便利用村里人的信任成为金坞的唯一领袖,而后,又因他手上不符合自然规律的强大力量、可以操控天气,村内就无人敢质疑他的权威。多数时候,他都眯眼微笑着对待他们,就像当初收留他的老道人那样。温柔是他最锐利的武器。实际上,这里所有的村民在他心中都和牲畜没什么两样。
他要以自己的意愿活下去。既然有机会一睹秘境真实的风采,他就要想办法了解背后的秘密,师父打算做的事,他都要做。他还要让全人类都过上和自己一样的生活。否则,漫长的寿命是多么无趣啊!
……而若能看着所有人都陷入这样的无趣里去,似乎就变得很有趣了。
“你不能理解我的想法吗?”和后来闯入秘境的芒桂子下棋时,他这样说过,“你觉得我很奇怪?”
芒桂子摇了摇头。
“不。”
“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何那时会生气。”他轻描淡写地说,“我没有生气的理由。”
他没有把自己的过去一五一十地告诉任何人,但内心的声音一直在回荡,他觉得,有可能他只是在为那个将师父视为至亲的自己而悲哀。这种悲哀太愚蠢,他不愿意承认,也没有承认的必要。
摆在他面前的只是一条既定的路线,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对了。
芒桂子破解了师父的结界,他再度得到了自由。不过他对村里人都说了谎,他控制了结界的入口,仅让自己和几名听话的仆人能够通行,其余众人依旧要忍受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岁月的蚕食——这样他才能规划出一个“师父”心目中的理想国。
来到外界之后,一切都变得有条有理起来。
人的智慧演变速度令他感到吃惊。在他曾经生活的年代,多数人还什么都不懂,炼丹不过是自欺欺人,鲜少诞生真正有效的成果,可到了后来,人们甚至能通过显微镜研究肉眼看不到的物质的形态,从全新的角度看待世界。他乐于与修道士们攀谈,因为他们会给他带去西方的冲击老旧世界观的知识,他第一次知道地球原来有这么大,也第一次知道大海和冰川,知道原来在遥远的国度有一群人正在让生物学蓬勃发展。
最近几十年,世界变化得尤其快。他知道离金坞的秘密被解开之时已经不远。
可是!就在这时,妖村的人们却突然脱离了他的控制。
问题竟然出在一个偶然闯入的人类身上。那人类试图告诉村里的妖怪们,他们是自由的,还想方设法地将他们与外界联系起来。简直自以为是到了极点!更加令人恼火的是,那人类带进来了之前背叛他、偷偷留在外界的某个仆人的后代——而这个仆人,就是朱渐的曾祖父。
原本他以为,杀了他的孙子朱闻月,就该了结这桩背叛了,可他的曾孙还要来给自己添堵。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在妖村被火焰吞噬的同时,叶嵩感知到了体内的力量在一点点地削弱下去,但他不甘心,他感到无法原谅,也不愿面对长年累积的心愿一朝化为灰烬的事实,“我没有做错任何事,这是我的村子……是我师父的村子……”
妖村祭仪进行至高潮,李荨之举起木头做的老旧手杖,陡然将其戳于地面之上。只听得清亮的一声重击,叶嵩眼中的最后一抹亮光也僵硬在了眼眶。
他的信徒不再信仰他,妖村大半已毁,失去了庇佑,他的皮肤便开始迅速老化,很快超过了人类物种的上限。
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就这样像个老朽的僵尸一样断了气。
李荨之不忍地别开了眼睛。
他没有刻意用戒指来洞悉叶嵩的过去,他一点也不想了解这位宗主的野心,但叶嵩脸上的悔恨和无奈已经足以表达他藏在心底的倾诉。
结束了。
“祭仪……完成了。”
他松开支撑在木杖上的手指,取下面具,对台下的妖怪们说。
一片寂静。望着化为一滩白骨的叶嵩的躯体,妖怪们都久久无法发出声音,他们还沉浸在方才浩瀚似海的鼓声之中无法自拔,同时,又因被火烧伤的疼痛而不敢挪动分毫。噩梦就这样结束了。多少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乃至荒唐,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位“伟大”宗主的千年之梦终于迎来了苏醒的一天。
山头上的朝阳隐约可见,似乎就快要天亮了。
房屋上的火焰比起刚才减退了不少,可能是因为朱渐失去了行动力,无法继续燃烧的缘故。再过不久,村子就可重归平静。但被烧掉的那些房子可无法复原。
“啊。”
李荨之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荨之?”一旁的李平之还处于惊愕之中,她望见弟弟拔腿就跑的背影,连忙叫了他一声。
“他们就拜托你了,姐姐。”
“你要去哪?”
“找人。”
“哎,等等!”
他从残存的伞堆里抓起一把,沿着溪水旁的小路往前跑去,在水井一侧,还有很重要的人正在等他。
和时间赛跑是件很困难的工作,眼看着朝阳快要升起,他的脚步却怎么快不起来,只能叫人心中格外焦虑。快一点……再快一点……马上就要来不及了……心里清楚这一点,身体却跟不上速度。他痛恨自己不是百米竞赛的冠军。
跑着跑着,他的鞋里浸满了水,冬天的溪水冰凉刺骨,但他却置之不理,只顾一个劲向前狂奔。终于,他抵达了目的地。
李荨之猛地停住脚步,在桥洞下看到了一动不动的深竹。
“深竹先生!”
他呼唤着深竹的名字,祈祷能被对方听见。
他从没见过深竹如此苍白的脸色,几根杂乱的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嘴唇发紫,呼吸十分不稳定,好像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李荨之立即替他擦去冷汗,压住伤口,以免血流失得更多。可他来得还是有些晚了,方才过去了那么久,就算是妖怪,失血过多也一样会死。
“叶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