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佳音》林桑榆

9、第 9 章

　　周图南看了眼信封，让侯佳音收回去。候佳音不懂什么意思，想想说：“我不缺你这点钱，和他闹着玩儿呢。”
　　周图南的眼神半信半疑，但他也不是替她着想，而是有事相求。
　　“上次你说，能打听到水江中学附近的店铺消息，现在还有空余的吗？”
　　候佳音合着信封一起，抄起手，“我说呢，钱都不要，敢情要我帮忙。”她饶有兴趣的神色：“可上次阿姨回绝了啊。”
　　周图南没正面回答问题，只道跑摊儿成本小，但冬天太冷了。现在周妈有个头疼脑热手生疮的，还有他在旁边。未来他去外地上大学，自是照看不了，有个遮风挡雨的店铺比什么都好。
　　“还挺孝顺。”候佳音努努嘴，“行吧，我帮你打听打听。”
　　周图南点点头。候佳音扬起信封，“那这个？”
　　“投名状，我懂的。”
　　候佳音噗地失笑，“这么上道，我不上心都不行啊！”
　　周图南转身打算走，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微微附身到候佳音左耳说了句话。
　　候佳音只感觉一阵温热的气息袭来，面庞立刻染上了桃花的颜色。这次他没恶作剧。他说什么，她听得一清二楚。
　　“再送你一点诚意。”男孩说话时的神情难得温和，如风清朗月。
　　夜。
　　候佳音与侯嘉木对坐在客厅沙发。侯嘉木抱着IPAD津津有味地刷着火影，根本没注意到候佳音瞄过他多少眼。
　　电视里放着八点档肥皂剧，候佳音难得看不进去。
　　时针指向八点半，有人终于坐不住了。
　　候佳音起身，板着脸叫了声“侯嘉木”。小男孩当即抬眼，懵懵地看着她。
　　见状，候佳音喉咙里的话转了又转，到嘴边还是只有干涩的命令：“少看点IPAD，眼睛不想要了啊。”
　　平素在侯父面前，侯嘉木都是要耍赖的。可在候佳音跟前，他永远只有乖巧的一声“哦”。应答完便迅速锁上了屏幕，跟着候佳音上二楼。
　　一段不够长的路程，却让候佳音思绪飘飘。
　　她想起傍晚时候，周图南临离开前在她耳边扔下的话，“嘉木不喜欢保姆，是因为有了保姆，你就常常不在家。”
　　那时，候佳音脑袋嗡嗡响了两下。
　　小孩子的话很好套。只要他喜欢那个人。周图南带着侯嘉木下楼时，随口问起保姆的事，小男孩不假思索便回答了。
　　真是血缘关系作祟么？
　　仔细想想，候佳音对待侯嘉木的态度就没好过。
　　自打她得知，爸妈为了要个健康的孩子，故意夸大了她耳朵残疾的成分跑去街道开证明后，她对侯嘉木的到来自然耿耿于怀。
　　可，他居然想天天见到她。
　　上楼的声音蹬蹬蹬，响得候佳音更是思绪纷杂。
　　*
　　候佳音最近的转变是巨大的。连繁忙的侯父都有所察觉，因为他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很高一沓书，都是高中学习资料。
　　匆忙从外地赶回来，一家人好不容易凑在一起吃顿饭。
　　傍晚的饭桌上，候佳音大概得知这次的突发状况。前段时间，某个做工程的借了侯家一笔钱跑路了，了无音讯。
　　这笔钱说多不多，却也不算少。侯母偶然在牌桌上听到点小道消息，立刻告诉侯父，两人匆匆忙忙追到了外地去，可钱依旧没要回来，只留下几个店铺抵债。
　　做工程的水深，常常遇见死账、坏账一堆。侯父有心理准备，还是不免唏嘘，说前半生老天保佑、赚得盘满钵满，但人的一生不可能永远顺风，打算再干几年就退出这行。
　　候佳音不懂这些，左耳进了……
　　右耳反正也听不见。此刻她嚼着京酱肉丝，打着自己的主意。
　　“门口那些书怎么回事？”侯父颇为不解：“还以为你看《三国》解解闷，这样子该不是要好好学习吧。”
　　候佳音用囫囵吞枣的架势扒着碗底的饭，说她最近体会到了学习的好处。
　　“哦？”侯父来了兴趣，“说说。”
　　候佳音把早就准备好的台词，用恰到好处的情绪背出。
　　表演很真诚，侯父却不信。候佳音冲着侯嘉木努嘴，“你问嘉木啊，最近我都补习呢，期末考试结束你就知道了。”
　　侯嘉木立刻重重点头，说候佳音很听“周老师”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老师？”侯母抓住重点，“哪科的啊，我怎么没印象。”
　　候佳音搁碗，认真解释周图南的来历和他过往的获奖事迹，“虽然和我同为学生，但他可比老师负责多了。”
　　侯嘉木大声附和，“还会做好吃的面条！”
　　接着，整个侯家就着“周图南”的名字讨论了大半小时，这也是不曾有过的。以往候佳音扔了筷子就下桌，饭厅里除了侯嘉木偶尔的背书声，其余时间都死气沉沉。
　　“那就让他多来家里嘛。”侯父下定论，“既然能教你，那教嘉木也不成问题，难得他喜欢，时薪多给也没关系。”
　　终于聊到重点，候佳音假装为难：“他品行不错，没和我讲过价格，还主动辅导嘉木。不过……寒假期间他估计没法来了。”
　　侯母：“怎么个情况？”
　　“他是单亲家庭，妈妈寒假要忙着跑摊，他想帮忙。”候佳音打探了一下侯父的神色，觉得可以开口，紧接着道：“我提议他在水江中学租间店铺。这样他有时间挣家教的工资，他妈妈也不用每天起早贪黑，不过我们学校附近好像没有多余的店铺了。”
　　侯母的脑子不绕弯，听什么是什么，不等侯父开口就率先道：“巧了么。”她吐出鸡肉骨头说：“欠我们家钱的那个人，这次用来抵债的店面，就在你们水江中学正门口。”
　　候佳音瞳孔倏亮。
　　她的本意是想靠侯父的人脉，看能不能打听到情况。这下可好，直接有现成的了，租金显然更好谈。
　　候佳音：在有生的瞬间能遇上我，恐怕你是花光了所有运气。
　　一回到房间，候佳音便忍不住给周图南发出如上消息，口吻洋洋得意。
　　消息等了十来分钟才有回音。
　　周图南：好好说话。
　　候佳音发了个没趣的表情包，改回语音，将大致情况给周图南复述了一遍，并且完整表达了她爸的意思——用租金抵扣补课费。
　　意味着，周妈不仅能得到学校的黄金店铺，还不用缴纳租金，只要周图南能好好辅导候佳音与侯嘉木。
　　这就是土豪的世界吗？
　　得知情况，许笑禁不住感慨。但当时的周图南并没想象中地兴高采烈，他甚至又隔了十来分钟才回信息，估摸是考虑了一下可行性。
　　周图南：物价局允许你们这么定价吗。
　　等了半天，候佳音等来这似是而非的一句。
　　在周图南看来，显然吃亏的是侯家人。况且他求候佳音帮忙打听，没想过占这样大的便宜。
　　候佳音的脑回路难得清晰，她觉得周图南看待问题太片面。
　　兴许对普通人而言，钱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但在不缺钱的人眼里，知识才是无价之宝。
　　对侯父来说，找到一个靠谱的老师容易，但要找一个两姐弟都满意的老师，时不时还能给他们做顿家常便饭，简直千载难逢。
　　一旦遇见，别说免租金，非要他倒贴，他可能也是愿意的。
　　看着消息界面，周图南思忖半晌，忍不住给候佳音发去语音通话。候佳音不明所以接起，那头像是轻笑了声，“还真是你。”
　　候佳音懵：“不然呢？”
　　周图南不着痕迹地扯了下唇：“能拎出这条完美的逻辑，还以为谁拿了你的手机做军师。”
　　“我有毛病啊周图南。”女孩翻着白眼，连名带姓叫：“我给你送免费旺铺，还得请一军师？我可没这么上赶着。”
　　“反正，”男孩的声音顿了顿，“这个忙挺大的，谢了。”
　　这声谢谢候佳音听得舒畅极了，“你要真心感谢，以后得随传随到，不限课时那种。”她得寸进尺要求着。
　　周图南完全没想讨价还价，毫不犹豫“嗯”了声。
　　“高考毕业前，你和嘉木的功课我全负责。毕业后，还是按照正常的租金收费，不用有负担。”
　　一听见这个约定长达至高考，候佳音形容不出的开心。
　　“成交。”
　　她在床上翻滚一圈，扬起嘴角。
　　水江市的冬天不仅来得早，还来得阴气沉沉。
　　周图南的父亲还在世时，做着一份毫无保障性的工作——工地水鬼。
　　所谓的“工地水鬼”需要穿上防护服、戴上氧气罩，钻到不知道多深的泥水里去捞钻头。一个不慎，命丧于此，但还是许多人前赴后继。
　　因为工地水鬼的费用按次结算，并且比一般工人高出不少。蝼蚁为了挣钱，往往不在乎性命。
　　所以周图南小时候在东北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什么不多，各种工程、项目多。每逢冬天，都有热炕。
　　以至于后来，周图南辗转回到水江市，已经有些不太适应这里的阴冷。
　　无论穿多厚的袜子，脚底永远薄薄湿湿的一层。
　　于是赶在真正的冬日来临前，周图南抽空带着周母逛家居市场，打算尽快将店面重新装修。
　　按照候佳音给的建议，既然开店了，就别做得太单一。周母有手艺，可以卖卖鲜榨、奶茶什么的，店面的装潢也尽量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