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佳音》林桑榆

7、第 7 章

　　她往床上一坐，不等对面回话就连珠带炮：“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突然发现读书真的有很多好处！首先是无聊的时候有了能打发时间的东西，二是书里的智慧果然比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多，三是——”
　　候佳音一顿，而后刻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捂嘴说：“我爸居然给我送书，你说奇葩不奇葩……从小到大他除了给我送钱其他什么也没送过。天了，居然给我送书，还说不会嘲讽我。”
　　周图南搁笔，左胳膊撑着窄窄的书桌静听。
　　候佳音看起来心情不错，喋喋不休地：“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不是很喜欢你的毒嘴。但没办法，你成绩好啊。你知道沼泽怎么形成热，还会给三轮车做加速器，我身边实在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你确定不是在黑你们水江中学的老师？”周图南觉得好笑，他怎么就成唯一了。
　　“他们制不住我。”这句话倒是实话。候佳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但凡谁能制住我，还容得下我称王称霸？你不一样，你敢骂我、敢刺激我，敢嘲讽我，关键有时候吧……我都是站在你那边的，觉得你嘲讽得对。”
　　周图南蓦地失笑，还好及时抑住了声响。
　　“你没拒绝，我当你答应了？”候佳音小心翼翼试探。
　　周图南深吸口气，张了张嘴。候佳音感应到，“拒绝也没用！”
　　她继续跋扈：“你要是不想在学校的日子太难过，最好照我说的做。我保证，只要你愿意教我，从此你在学校里听不见任何风言风语。”
　　“你是第一次威胁我吗？”
　　候佳音想了想，周图南的确不吃威胁那套。她烦躁地在床上翻滚一圈后问：“那你开个条件，怎么样才肯。哎呀，我不会亏待你的。外面家教时薪多少，我给你双倍还不成么？人民币还是欧元都你说了算，反正我爹的钱，不赚白不赚。”
　　女孩嘟嘟囔囔地，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花招。
　　“打电话第一句就谈钱的话，哪需要说那么多心路历程。”终于，周同学发话。
　　候佳音险些没反应过来，她挣扎着从柔软的被子里坐起身：“靠，说好的视金钱如粪土呢！”
　　周图南没再啰嗦，让她自己规划好补课的时间，用消息的形式发给他。
　　候佳音趁机加了周图南的微信，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像是卡通人物。她给他发消息——听说用卡通人物当头像的都是渣男。
　　看着屏幕上跳出这句废话，周图南本打算一如既往不回应的，没想到候佳音的消息又追过来——定位还是在冰岛，做中国人让你这么难受吗。
　　周图南这才忍不住劈里啪啦回：第一课，尊师重道。
　　候佳音直接哑了。

　　THREE.
　　让候佳音自己给学习计划，是周图南犯的第一个错。
　　周图南：“背十个单词，玩半小时手机。背一段《滕王阁序》，听歌半小时，做一道三角函数题，看半小时电视……”
　　周图南越念脑袋越疼，“你不觉得它哪里有问题？”他问。
　　候佳音看他的表情，不像是没问题的样子，试探着问：“玩半小时太多了？”
　　“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损失，钱挣得轻松。”周图南漫不经心道。
　　候佳音对钱的概念不是很强，吃亏常有，但不能讲亏吃到明处，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咳、你来列补习计划吧。”她难得乖巧讲。
　　让候佳音化繁从简，是周图南犯的第二个错误。
　　因着对候佳音的日常生活不了解，周图南也不好随随便便安排高强度的训练，于是让她自行将无必要的娱乐项目删掉。
　　但候佳音认认真真告诉他，不知道哪些是无必要的。
　　当代青年怎么离得开手机呢？
　　听歌是兴趣、还能陶冶情操。
　　电视也算精神食粮。
　　……
　　周同学扶了扶额，“先从写日记开始。你写半个月的日记给我，把每天做了什么都记录下来，再谈学习计划。”
　　他必须了解她平日都做了什么，才能审度什么是可以不做的。
　　“这年头谁还写日记啊？”音姐暴躁了，“让许笑他们知道我写日记是要我别混了吗！”
　　周图南懒得和她罗嗦，“要混还是要成绩你自己决定。”说完，他起身去书架，找需要的书。
　　午后，学校的图书室惯常清净，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特别清晰。候佳音的耳朵追着尖锐的声音去，恰好看见一束光打在男孩侧影。
　　他侧脸朗然地穿过光线，好像神明的少年。
　　候佳音盯着他出了许久的神，久到周图南已经从图书架前回过身。
　　“干嘛？”他疑似感应到那束比光还灼热的视线了。
　　候佳音眨眨眼，神色还是恍恍惚惚的：“没事，想词儿呢。想着究竟该骂水江中学的老师徒有其表，还是该夸你有做老师的天分，懂得因材施教。”
　　周图南自己都是玩弄心术的高手，当然不吃这套：“捧我想干嘛。”
　　候佳音吐吐舌头，“对付我这种基础差还顽劣的学生，刚开始的补习强度应该可以温和一点……吧？”
　　周图南扯出一个标准的皮笑肉不笑表情，没有温度，但还是好看的。
　　候佳音手一拍，“笑起来更帅了，怎么不多笑笑！”
　　反倒是周图南一怔，“我经常笑啊。”
　　周图南没撒谎。
　　他本不是爱笑的个性，可自打出了他爸那件事后，他反而喜欢笑脸示人。连对待陌生的过路人他都一派温和，还经常主动帮酸奶店的送货员分担货量。于是所到之处，尽管大家都清楚他的底细，却依然无法真正讨厌他。
　　一如水江中学里流传着关于他的各种流言，但依然有趋之若鹜的女孩在他背后打转。
　　男生呢，除了张迈，也没几个找他麻烦的。因为周图南不仅成绩好，还不排斥和坏学生打交道，经常借作业给对方抄。
　　“要不说你心机深呢。”候佳音嗤之以鼻，“当时一听你给我出那主意，什么，不要叛逆，要刻意讨好，世人都爱看笑脸，谁愿意接近负能量爆棚的哀怨鬼……哇塞，你当时看我的表情，我真的打了冷噤。”
　　周图南抿唇，不做辩解。他知道瘆人，可谁叫他不是天生讨喜的个性？
　　如果他身上没有背负过多的流言蜚语，他可以顺着自己的性子。但过往经验告诉他，顺着自己的性子，只会让他陷入更加不幸的境地。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大家都这么讲。
　　如果他表现得生疏，世人就会心安理得：“看。整天阴沉沉的，一定有他爸的基因，不许和他走近。”
　　而只有他足够优秀和讨喜，才能得到那么几句：“这孩子，真是可惜。”
　　生活以痛吻我，我必报以歌。否则痛上加痛。
　　“但是很奇怪啊，你就没怎么对我笑。”候佳音撑着下巴，努力回想：“而且一点也不温和。”
　　周图南不甚在意地努嘴，走回原位坐下，“本能地觉得，不需要吧。”
　　“本能……？”候佳音迷茫了一秒，当即摸出手机查百度：本能是什么意思。
　　周图南顿时没了交流的欲望。
　　交流也是需要频率的，他与候佳音仿佛永远也不会在一个频道上。
　　*
　　午后。
　　候佳音趴在英文字典上昏昏欲睡，好不容易背下的十个单词差些抛诸脑后，幸亏周图南默默地往她鼻端抹了点风油精。
　　“阿嚏。”候佳音顷刻惊醒。
　　借着风油精的劲，那十个单词又强势飞回她脑子里，但还是没唤回她继续学习的热情。
　　“小东西该换水了，我活动一下！”候佳音弹了弹一只玻璃杠，里面装着她前不久刚买的水母新宠。
　　周图南不轻不重地摁住水母缸，“我去换，你接着背，能记多少记多少。”
　　候佳音企图挣扎，抱着玻璃缸没撒手：“不行，”她佯装担心说：“你不懂它的脾性，万一受伤了怎么办，那可是要人命的！”
　　“这是桃花水母，无毒。”
　　这下轮到候佳音震惊了。
　　看着女孩瞋目结舌的表情，周图南觉得好笑，便真的笑了：“你上次养的那只也是桃花。我要不认识，敢徒手抓？”
　　一时间，候佳音仿佛找到了知音。
　　“能把水母的种类分清，绝不是看几集纪录片就能做到的。”她试探着。
　　周图南歪了下脑袋，“喜欢水母很稀奇吗？”
　　“喜欢到关注种类的很稀奇。”
　　“嗯。”他点点头，目光游弋了一会儿说：“前几年特别关注过，因为水母没有心，有段时间很羡慕。”
　　没心的东西，该活得多快活。
　　闻言，候佳音的心不由地一悸。
　　众所周知，水江音姐是没有同桌的。因为她喜欢带水母上学，同学们都害怕她，却从没有一个人问过她，为什么喜欢水母。
　　周图南的答案像是一记飞镖，扎到了她心窝子最软的地方。又像是她旁边空着的座位，终于等来了命定的谁。
　　从那天以后，候佳音的歌单里又多了一首孙燕姿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