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佳音》林桑榆

6、第 6 章

　　候佳音看起来是真的想吃炸串。
　　接下来的时间，她不仅没骚扰周图南送奶，还及其配合地负责发酸奶店传单，嚷嚷着赶紧弄完。
　　等手里的酸奶瓶悉数脱手，周图南算了算时间，将候佳音载到三中门口。
　　周母出摊的位置虽然流动，但大都在附近的学校区域，因客流量多。
　　果不其然，三中门外，老远就看见一辆红色电动三轮，摊位前有两个学生正交头接耳地等炸土豆。
　　候佳音不等周图南，率先跳下车过去，这个那个一通乱点，也不管能不能吃完。
　　周母和周图南的外貌大相径庭。细看，那五官是端正的，只是整个人发福了，头发也因长期做的这份工而显得油腻腻。
　　见候佳音点那么多，她热情搭话问：“小姑娘能吃了吗？”候佳音狡黠地指了指身后说：“不怕，有队友。”
　　此时周图南正好靠了自行车走过来。周妈抬头，见到儿子十分欢喜，问候佳音是他的新同学吗。
　　周图南不想解释太多，点点头后绕到了三轮车后，帮周妈打下手。
　　三轮车末尾有一席之地。待炸串出锅，候佳音抱着一次性纸盒坐在后车檐，摇着腿吃得不亦乐乎，边吃边夸周妈手艺毒，比他们水江中学附近的小吃摊强多了。要是周妈去常驻，必定生意火爆。
　　周妈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遥遥搭话：“流动的没摊位费，成本小。”
　　候佳音书读得不怎么样，帐却算得清：“不能这么讲。您想想，您每天花费在装车、卸车的时间和人力成本是多少？还只能经营放学这一场。就算其他时间您在街上流动，有人流量，也是冒着被城管追的风险啊。你看，如果有了固定摊位，看似多了房租支出，但营业时间便从几个小时拉长到十几小时，利润是不是多过房租？节省下来的时间还能好好休息，更能及时了解周图南在学校的情况。”
　　“可我听说你们水江中学的摊位费尤其贵，保持这样挺好……”周妈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还是坚持己见。
　　候佳音没看见那丝尴尬，不以为然继续吃东西，可周图南瞧见了。
　　他清楚，周妈刻意避开水江中学的真实原因，是不想他难堪。十七八岁的少年，自尊放得比什么都高。她怕新学校的师生给周图南带有色眼镜。在背后议论他不仅有个杀人犯父亲，还有个摆校园摊的妈。
　　周图南当然不嫌弃，他并不认为靠手艺挣钱有什么丢脸。正如他打零工送酸奶，也不认为需要避开本小区的居民那般。
　　可惜过去的风言风语，早已将周母骨子里那点自信刮干净了。即便聪颖如周图南，亦找不到好方法帮她驱散阴霾。
　　车头处，两母子各怀心事地做着手下的活儿。
　　车后，候佳音慢悠悠解决完了一大盘炸物，边收手机边冲车头喊：“阿姨，我问过了！摊位费贵不到哪儿去，您考虑看看！”
　　水江中学附近几条街的环保工程都是侯家做的，打听附近的摊位费不算难事。
　　“这小丫头，行动力还挺强。”周妈惊讶地看着候佳音。
　　周图南此时也有些惊诧，他以为候佳音不过随口说说。
　　候佳音继续要了杯饮料。咕噜咕噜灌下一大口后，扇着通红的脸继续道：“周图南帮过我，我也得讲义气。”
　　周妈：“同学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听见没。”候佳音冲周图南使眼色，“别整天摆个死鱼脸给我看。”
　　周妈是出了名的护子狂魔。可她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候佳音教训，没觉得生气，只觉得晦涩的生活似乎多了点新鲜生气。
　　“那个骑三轮的——”
　　远远传来一声叫喊。
　　三人齐刷刷转头，看见穿着城管执法大队衣裳的男子正冲他们示意。周妈大惊失色，当机立断跳上车头。
　　女人手脚麻利、动作娴熟，显然这样的场景出现过很多次。
　　周图南也反应敏捷。他飞快地将调料盒一把抱进桶里，紧接着便将还在发呆的候佳音拽上了车尾巴，坐定。
　　等执法大队的靠近，三轮车已经奇巧地转了个弯，没了影。
　　候佳音惊叹这三轮的速度都快赶上小轿车了。周妈得意不已，说是周图南给车辆做了个什么动力加速机，运用的啥原理她也不知情，总之比一般的快。
　　再看周图南，他一脸漫不经心，好像不是什么大事情。
　　候佳音感慨说，她这两日隐隐约约感受到了知识的力量，“竟然有点想好好念书了呢。”
　　“别了。”周图南预感不好，“你去念书了，你的小弟们怎么办？音姐混江湖，义气当先的。”
　　候佳音听出嘲讽，扁扁嘴作罢。
　　这个周末对候佳音而言足够兵荒马乱。
　　先是家里闹火灾，她挨了耳光还被周图南撞见。后是她尾随周图南送牛奶，莫名其妙见了他妈。
　　现在，水江音姐光着细白的小腿，坐在一辆大红色电动三轮上招摇过市。关键是，她旁边还并肩坐着周图南。
　　更关键的是，车影交错间，她对上了许笑惊恐的脸。
　　*
　　“音姐，我们的计划……还进行吗？”
　　周一上课，许笑趁着课间操时间抓住候佳音问。
　　经许笑提醒，候佳音才想起来，她和周图南应该是死对头啊。他戳她的痛处，还在她耳边说了句全世界都没听见的话，引她好奇。
　　“当然、要啊。”候佳音无端顿了下，硬着头皮说：“我故意和他交好，就是要他放松警惕，把那句话告诉我。这叫——”
　　候佳音昨晚兴起，恶补了下《三国》，不过看完就忘。此时她左右想不起来这应该叫什么计，于是不耐烦地挥舞了下手道：“总之看我表演。”
　　“意思不用我们这些配角了呗。”张迈哼哼唧唧地，十分不满候佳音有计划不告诉他。那日子多无聊啊，他还等着报私仇呢。
　　候佳音警告张迈，不许私自对周图南下手。要是破坏了她的计划，别怪她一点情面也不留。
　　许笑难得为张迈叫冤，“音姐，你这可就冤枉张迈了。他要是有法子对付周图南，当初就不用你出马了。”
　　张迈拳头都紧了，只差落到许笑头顶，两人在操场打打闹闹，被教导主任撞见，呵斥一番。
　　冤家路窄，教导主任旁边就跟着周图南，刚刚商量完什么的既视感。
　　候佳音的目光不自觉落到男孩身上，他装没感应到，全程偏着头，看主任训人。
　　无趣。候佳音在心中嗤，说不清道不明地有些不高兴。
　　与其说是气周图南的态度，不如说气自己。周图南当她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偏偏她还上杆子真要做他的朋友似地。
　　候佳音与周图南并非同班，甚至不同楼层。若非刻意，偶遇的几率都不大。
　　这周下来，候佳音心里藏着一口气，遂避着他的楼层走，果然再没见到。
　　周末，侯嘉木出院。所幸抢救及时，清除肺里的烟尘后，男孩只有表面几处轻度烫烧。
　　原来的房子被烧了，大概得花两月才能恢复原样，一家子住的酒店。候佳音轻装上阵，只带了日常衣物和幸免遇难的水母。
　　哦，还有一本属于侯嘉木的《三国演义》。
　　夜里闲来无事，候佳音开启沉浸式阅读。她十分佩服书里那些豪气干云的角色，读到激动处会忍不住拍大腿的节奏，侯父连敲了好几声门她才听见。
　　一想到大半夜还要装孝女，候佳音不太耐烦，但开门的时候还是竭力换上了和善的表情，“怎么了，爸？”
　　侯父将叠在手里的几本名著递给她，“你弟说，白天看见你读《三国》了，让我回家，把这几本也取给你。”
　　纵然是打着侯嘉木的名义，这种待遇候佳音从前亦没享受过。
　　打记事以来，她这对奇葩父母除了用钱打发她，根本没有走心的时刻。
　　“还以为会嘲笑我。”候佳音装不住了，脱口而出。
　　好在侯父没太较真，“哪有父母嘲笑儿女读书的？你怕不是脑子烧傻了。”
　　语出，侯父不自在地将书塞到候佳音怀里，牵身离去。
　　侯佳音抱着书，心里千滋百味无从说起。
　　她得生活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从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开始。或是说，从周图南朝凤凰树下的她走过来开始……
　　仿佛有场风暴酝酿着。不知会将过往所有的乌云卷走，还是将她席卷吞没。
　　*
　　寂静的夜，手机铃声响得突兀。
　　周图南正在做试卷，看了眼来电显示，想了一会儿才接，“干嘛。”
　　那头得候佳音笑得开怀，“我居然在三好生的手机里有姓名！”
　　周图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不自然地咽了下喉咙说：“我对数字过目不忘。”意思没存她名字，只是记性好。
　　候佳音没多纠结，手指绞着酒店的窗帘转圈圈，外面是被泼了墨的夜色，候佳音却无心观赏。她来回绕着窗帘踱步，喉头明显憋着话。
　　良久，
　　“周图南，你做我老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