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佳音》林桑榆

33、第 33 章

　　后海的酒店就像下了锅的饺子，一个接一个。周图南漫无目的找，一张脸冻到紫中泛青。他也不知道找到候佳音要干什么。她是成年人了，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况且，他也不是她的监护人……
　　可为什么？此时他的心脏像被两个千斤顶左右压迫着，那些吸进身体的气息一点也呼不出来，压抑得不行。
　　“一男一女，大学生年龄。对。其中的女孩子还未成年，身份证是伪造的，希望你们别包庇，出了事酒店也脱不了干系。”
　　周图南一家一家地挨着问过去。专业缘故，他很知道如何有效快速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大多数服务员禁不住他的吓唬，三两下便回应了。
　　放假了，年轻情侣入住率高，每家都有疑似，但身份证信息调出来都对不上号儿。
　　及至下半夜，凌晨三点的样子，周图南已然筋疲力尽。他蹲在长街尽头喘气，不知身在何处。时间越晚，他心底的洞越砸越大，什么自我安慰和想象都无济于事。茫茫然四顾，发现街对面一朵微弱的蓝色紫荆花，正亮着灯。
　　灯下还写着酒店的规格，四星。
　　周图南猛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赵喆平日的消费观，大概率不会住一般的平价酒店。几乎下意识就认定了什么，他撑着路旁的护栏站起来，拔腿开跑。
　　赵喆一晚没睡着，因为手机时不时就传来震动。
　　真不死心啊。他躺在另一张床上，交叉着双手枕在脑袋后方思考，中途还情不自禁地看了看正熟睡的候佳音。
　　女孩睡得香，没有再吐的迹象，脸蛋在微弱的夜灯映照下也看得出红扑扑。
　　不知道明早醒来，她会不会和偶像剧女主一样，第一反应是拉过被子给自己盖上，凶狠狠地问他：“我怎么在这里？！”
　　噗。一想到那个场景，赵喆觉得好笑。刚笑出声，门外传来急促的敲打。
　　赵喆身体一僵，心想不会吧？他可没告诉任何人酒店的位置，只说了在后海。后海范围这么大，酒店没有一千也近百，那家伙该不会是……
　　尽管猜到了来者是周图南，赵喆也不得不开门。因为候佳音的酒劲消了许多，也被这阵急促的敲门声惊扰。
　　她挣扎着翻了几个身，门外的周图南已经开始严词厉色地喊：“开门，候佳音！”
　　候佳音！
　　跟魔咒似地，女孩缓缓睁开眼，适应着陌生的环境和房间里的人。
　　她半坐起身，在发现衣物完整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跳下床，与赵喆几乎同时站到了门边，迎接周图南挟裹而来的狂风骤雨。

　　Eleven.
　　听见震天响的敲门声和呼喊，候佳音几乎是仓皇地从床上跳下。
　　之前酒醉不醒，赵喆脱了她的外套方便睡觉。此刻的候佳音只着一件羊毛衫，领口歪在一旁，露出秀气的锁骨，发丝更是如她此刻的心情一般凌乱着。
　　候佳音站在赵喆身后一点的位置。门开，她偏头去看，与紧绷着脸的周图南视线对个正着。无来由地，她浑身一颤，飞快地又躲到了赵喆的背后。
　　奇怪。候佳音不由地在心里OS起来：为什么明明被拒绝的是她，她反倒心虚？
　　正是因为候佳音莫名心虚后退的那一步，周图南整个人被点燃。
　　电光火石间，赵喆只来得及看见一记拳影，而后整个左边脸颊都麻了。一同麻的还有左耳，伴随着受重击后的嗡鸣声。
　　周图南的身高与赵喆相差无几，算南方人里比较出挑的。加上他打小做家务打零工，尽管看起来瘦，身体素质却好。从前候佳音老看别人找他麻烦不还手，还偷偷猜想他是不是打不过才不招惹？
　　如今有人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不是打不过，而是有忍耐着不动怒的本事。
　　可他的本事在这个寒风洞洞的深夜，被候佳音一个心虚倒退的脚步轻而易举瓦解了。
　　赵喆也没想到周图南来势这么猛。平常看上去温和有礼，即便发生争执也雷声大雨点小的人，打起架来这么虎虎生风。赵喆一时不查大意了，被周图南占了先机。他一腿顶到赵喆的腹部，赵喆痛得闷哼出声，顿时失了一半的反抗能。
　　痛到极致，赵喆还抽空看了眼痴痴傻傻的候佳音。等她反应过来了也没有要拉的意思，反而逐渐娇羞。
　　娇羞？
　　赵喆确认自己没看错，是娇羞，心里无了个大语——他猜到了言情小说的开始、经过，唯独没猜到结局。
　　正常女主角都应该冲过来以身体当肉盾，用尽全力推开他两说：“别打了！”
　　她偏不，她越看越开心，仿佛周图南为她打一场架就跟向她求婚似地，让她简直幸福得没了边。
　　她甚至在一旁绞着手指说很小声地自言自语：“这还敢说不喜欢我？”
　　偏偏赵喆从她的嘴型判断出来了，气得血气逆行，心想死丫头真是没良心，这才放开手脚与周图南厮打起来。
　　场面一度混乱，直到分不清到底是谁打谁。
　　一个机会，赵喆的胳膊被别，周图南趁机将他怼到墙壁上，被在背后的胳膊也让赵喆完全没了还击之力，任人宰割。
　　周图南掐着赵喆的脖子，表情逐渐失控到扭曲，力度也随之加重。
　　候佳音终于发现这不是什么小大小闹，还是按照常人思维地上去劝架。她妄图掰开周图南卡住赵喆的手，却发现根本掰不动。
　　“周图南，放手！”候佳音此时也有些着急了，她冲他吼：“我只是喝醉了，赵喆照顾我，我们什么都没做！”
　　周图南微一愣神，力度稍微放松，赵喆趁机抬腿想攻击他。周图南敏感察觉到，条件反射扣住他的脖子又是用力一怼。赵喆防备不急、额角重重地磕到墙壁，缓缓流下一行红色。
　　那抹温热的红将周图南彻底惊醒。他猛地放开“猎物”，一退好几步，不可置信地瞧着眼前一切。
　　候佳音已经顾不上他了，赶忙扯了卫生纸给赵喆止血。好在血很快止住，赵喆捂着脑袋说了些什么，听在周图南耳朵里全是空白。他脑袋里闪过无数弹幕似的流言蜚语，诸如——
　　杀人犯的基因能好到哪里去？
　　成绩再优秀，品格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勤工俭学又如何？有的人坏在骨子里，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的……
　　是时，周图南也双手捂住头，表情痛苦地蹲了下去。这下子，他才终于听清了些赵喆的话——
　　“挨打的是我，你别他妈碰瓷啊！”
　　两个人都捂着脑袋，候佳音已经不知道该管谁。周图南明显没怎么受伤，可他捂脑袋做什么？
　　候佳音还是没忍住朝他走。
　　近了，她蹲下去拉开他的手问：“怎么？哪里不舒服啊？你别吓……”
　　话没完，那只手顺势被周图南握在手里，风驰电掣地将她拉出了酒店房间，只留下赵喆在背后无助地呼喊：“我靠，送我去医院啊！”
　　出了酒店，寒风扑面。
　　候佳音的外套落在了房间里，此时只有一件羊毛衫御寒，整个人如坠冰窖，但她不敢开口让周图南停下来，因为他浑身散发着嗜人的气场。
　　明刀明枪的场合候佳音见识过，也不怕。可周图南此时的状态，她确实摸不准他想做什么。况且她萦绕心底的那股心虚迟迟还未散去，以至于她被冻傻了也还是亦步亦趋地老实跟着。
　　北方凌晨的风不是开玩笑的。如果白日能称得上刺骨，那此刻简直就是剔骨。
　　候佳音瞥了眼两人依旧紧紧牵着的手，已经没了方才那股少女思春的闲情。她冷，她真的冷。昏昏暗暗的路灯下，她也能清楚看见两只手都冻成了青紫色。可周图南好像感觉不到，似乎就这样给冻掉了，黏在一起才好。
　　“不然……我们打车好不好？”
　　她不敢问去哪儿，只好弱弱提议。
　　此时的街道静得一点声音都刺耳，周图南显然听见了，步子一顿，还是没回头。候佳音不敢再继续追问，用强大的意志力继续麻木地跟着。没走几步，她察觉自己在拐弯。抬眼，才发现被拉进了路边的一家酒店。
　　扑面而来的暖气让候佳音渐渐有了知觉。她看着周图南有条不紊地拿身份证、开房间，但还是没有将她放开的打算。
　　二十岁生日已过，法定结婚年龄的第一天。从一家酒店到另一家酒店，这注定是不平凡的晚上。
　　走在过道的地毯上，候佳音盘算着接下来的情节。
　　她爱好看电视和小说，多多少少有些想象力。并且，现实也确实是按照她的想象走的。
　　周图南在刺激之下似是再也克制不住汹涌的心潮，一进门便将候佳音一个转身按在门板上，略显粗暴的吻准确落了下去。
　　候佳音的初吻没在曾经预期的场景里发生。比如校园小路、寂秘的楼道、能望见山岗的电视塔……
　　可是她觉得，美好。
　　两个在成长里有过不同缺憾的人，互相绞在一起，就该是激烈、难耐、至死不渝的，这样才能快速填满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