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佳音》林桑榆

2、第 2 章

　　“一个，还是一群？”
　　他扫视现场的十多个男男女女，冷眼问。似乎这样的事情并非第一次发生。
　　候佳音捂嘴，假装惊叹，“真以为你才有智商啊？你可是三好学生呢，会告状，还懂法，搞不好回头就弄个伤情鉴定，我怎么敢打。”
　　女孩嘴上说着刺耳的言语，却眨着分明且无辜的大眼。
　　周图南微微偏了下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盯着她。
　　候佳音下巴一点，张迈和他的手下们便不由分说冲上前，分别摁住周图南的胳膊和腿，从裤兜里抢过他的手机，递给候佳音。
　　手机并非时下流行的，不贵，亦因此没设密码。
　　候佳音将爱宠小水母递给许笑端着，自己则接过周图南的手机，轻车熟路打开界面，找到微信APP。
　　她想了想，编出一条文字信息，群发给通讯录上的每个联系人和每个群——
　　一价到底，感恩有你~现关注XX公众号即可领取价值299元秋裤一条！亲身试验，绝无虚言！你还在等什么？超值惠~价给你！
　　嗖地一声，消息发送成功。
　　没出两分钟，手机狂响，列表里一长串的？？？
　　其中有个女孩子，应是周图南以前的同学，默默发来一个流汗的表情：没想到你会穿秋裤……
　　“噗哈哈哈。”
　　候佳音捧着手机爆笑，周图南的脸色黑转青。
　　瞧着男孩的脸色，候佳音目的达到。她将手机扔回他怀里，无赖般地挑衅：“去告状啊，告我诽谤你穿秋裤。”
　　眉鲜目妍的女孩子，面上全是张狂笑意，似乎在昭告天下，我什么都不怕。
　　周图南就这样默默瞧着，不知怎地，恶从心底起。
　　下秒，他阔步向前，气势凛凛。
　　张迈正想挡在候佳音身前，被她喝住，还是无所谓的笑容：“让他打，我最喜欢看好学生欺负坏学生的反转戏码，看教导处那通人气急败坏。”
　　结果周图南的目标不是她，而是她旁边的许笑。
　　许笑眼角不过一闪，手里捧着的玻璃杯便不翼而飞。再定睛，那只时时被候佳音捧在手心的水母，惨死在周图南的掌心下。
　　听说手是身体最有力气的部分。那日，候佳音相信了。
　　周图南徒手将水母捞出来，拳头不过一紧，小家伙的触角再没动过。
　　候佳音估计没想到这遭。她的心跟着一紧，甚至泫然欲泣地借力许笑，差些站不稳的模样，饱满的唇瓣微张。
　　“你、你杀了它。”
　　周图南的表情却轻描淡写。
　　这下子，张迈情不自禁退了两步，关于那些精神病流言又在脑子里响……
　　谁知下刻，候佳音没事儿人似地站直，背着手吩咐许笑说：“周末陪我去水族馆，再买一只。”
　　男孩的脸色再度往下沉。
　　眼见占了上风，候佳音不无得意。她趁胜追击，围着周图南绕圈圈：“就问你，气不气？宠物没了，我再养。就算真打了你，我也认赔偿。这就是大人嘴里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的人生来就在上层，什么都不在乎。有的人从下往上爬，可不就得接受上面的脚？别不服气，今天的事只当给你教训，让你行事别那么冲。”
　　说完，候佳音威风不已、转身要走。
　　擦身那瞬，她没能看见男孩眼底飘忽的笑意。
　　“我不气啊。”头顶传来声音，“因为……”
　　接着，一道柔软气息喷在女孩的右耳边。
　　候佳音一颤，下意识抬头，周图南已经说完了。他直起高高的身子，看似温和，实则眼色带狠。
　　他分明只是一个简单的附头耳语动作，却让在场所有人凉气倒吸。
　　而这次，候佳音是真真颤抖了。原先直达眼底的酥人笑意，顷刻间变为骇浪惊涛。
　　小花园中，林立的树木随处可见。
　　候佳音闭闭眼。几个深呼吸间，她折下一根树枝，朝周图南刺过去。周图南没打算躲。仿佛这一刺，便真如了他的愿。
　　最后还是许笑抱住了候佳音。
　　“音姐，这毕竟是在学校，我们事后慢慢和他算账！”
　　话出，一直愣愣的张迈也站出来打圆场，“对、对，众目睽睽，咱犯不着！他这是激将法！”
　　可候佳音已经听不进去了。
　　周遭的声音分明乌泱泱，却仅有左耳接受。
　　女孩右耳，一片寂静。
　　眼前似里有零散的旧画面不停转——
　　小学老师：“佳音这孩子，是顽劣了些。但她挺可怜的，天生右耳失聪。估计内心自卑，只好通过叛逆来发泄。佳音的父母也说了，该怎么赔偿怎么赔偿……”
　　自卑？
　　候佳音嗤之以鼻。
　　打打闹闹不是小孩子间的正常现象？为什么放在大家眼里，她就成了被区别对待，被可怜、被原谅的对象？
　　因为右耳失聪，她可以不完成作业，不服从管理，不用拿好成绩，不这样不那样……连父母都认为她的“坏”是理所应当，放任不管。
　　可无人过问，她想怎么样。
　　她只想和正常人一样。但周图南不放过她。
　　“音姐！”
　　眼见着树枝的方向快戳到男孩脸上，这次轮到张迈使用蛮力将她抱回来。
　　这一声喝倒是管用，候佳音终于缓缓清醒。
　　她瞧着对面恶作剧得逞的模样，开始平复心绪，听他淡淡回击：“原来是违章的‘上层建筑’？一点动静，山摇地晃。”
　　候佳音完全醒了。
　　她扔掉树枝，牵强地扬起笑意：“你也就这点本事。”
　　周图南耸肩，“你就不想知道我说了什么？”
　　候佳音不吭声。
　　“建议你还是别知道了，会气。”
　　“哈。”候佳音抄手，冲天一笑，“说啊，有本事气死我。”
　　“比起气死你，我更愿意看你抱着好奇心，永远不知情。”
　　候佳音顷刻百抓挠心。
　　*
　　“周图南有点东西。”
　　事后，张迈偷偷比大拇指。
　　明明和他们一般年纪，却将人性拿捏得死死。
　　他深知好奇心属于人性之一，候佳音亦不能免俗地抗拒。她就想知道他说了什么，足够将她气死。
　　她必须知道，才能反击。
　　可尽管候佳音将当时在场的小跟班们都齐齐召唤前来，却无一人听清周图南的那句话。
　　他早知关于候佳音失聪的八卦，刻意俯身离她很近。
　　“真是，搞得我一整天上课都不安心。”黄昏的教室里，女孩愤愤拍桌。
　　许笑缩了缩脖子，“音姐，你这样说，好像平常都有认真上课似的……”
　　候佳音瞪她，许笑的小姐妹试探着讨好发话，“要不然，直接问他？”
　　大家一致向她投去“你可能疯了”的表情。
　　“去问他，不就等于去求他？”候佳音不屑一顾，“说话前想想清楚，不要长个脑子只为了显高。”
　　小姐妹们再不敢吭声。
　　良久。
　　候佳音不自然地挠了挠额头，“那你们觉得……怎么问比较好？”
　　众人面面相觑。
　　根据候佳音的话讲：士被辱，不可怕，被杀才可怕。所以她种种的妥协，只为了将来给对方致命一击。
　　张迈疑惑，“只是见了一面，你都想到和他的将来了？”
　　被候佳音踹一脚，“我要的雪糕呢！”
　　有时候，候佳音也觉得自己挺没创意。什么年代了？为了达成目的，还在送礼。
　　可周图南的软肋究竟在哪儿，饶是她也还没摸清。
　　俗就俗呗，她一闭眼，豁出去。
　　年级走廊。
　　周图南的视线定在雪糕上，“5年高考3年模拟？”这是雪糕的名字。
　　候佳音背后跟了一群前来助威的姐妹，尽量让场面看起来不像请求。她自信地挺起小胸脯，“听说你是学霸，雪糕肯定也要符合气质啊。我费了些功夫才弄到。”
　　周图南的目光总算从雪糕移到候佳音身上。
　　片刻，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土？”他眉清目朗地，说着足以摧毁一个女孩所有自尊的话。
　　还好，她的自尊，在全世界都对她生来的残缺或可怜或津津乐道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了。
　　候佳音深呼吸，“没有。”她斩钉截铁道：“可能是她们不敢。”
　　周图南仿佛呗她的自嘲精神取悦了，接过了雪糕塞进嘴，翩然离开。
　　“喂，你就走了？”她还没说出来意呢！
　　似乎不用说明，他应该猜得到，就是不给她机会而已。候佳音不罢休，继续送。
　　这次她有新意了，送的是草稿纸……一沓印上了清华、北大字样的草稿纸，美其名曰用它打草稿就能上清华北大。
　　可周图南说，“你要是立马能再念出两个大学的名字，我就告诉你。”
　　来往的学生很多。候佳音表情讪讪，半天支吾不出一句，堪称社死现场。
　　“不就是一句话？”候佳音烦了，“我不听了！”
　　男孩点点头，“吵架没赢不丢脸。大丈夫能屈能伸。”
　　怎么可能不丢脸？
　　她是水江音姐啊。她心思活泛，招式花里胡哨，从小就无一人成功防范。她嚣张得瑟了这么些年，不允许栽到任何人手上。
　　“周图南，和你没完。”
　　女孩咬牙切齿，打道回府。
　　没几日，候佳音通过威逼利诱，将周图南的手机号搞到手。
　　当晚她便决定了，周图南不说，她就不让他睡觉，顺便搞个呼死他软件。可是他选择关机。
　　候佳音熬了一夜，盯着两个熊猫眼到清晨，终于再度打通他的电话。
　　“拜托，别挂！”
　　电话一通，还没出声儿，她仿佛等到曙光似地紧紧抓。
　　周图南似乎被她的执着打动了，思考几秒道：“这样吧，傍晚我想打篮球。你去帮我把最好的位置占上，打完我就告诉你。”
　　候佳音喜不自禁，“你发誓！”她从床上跳起来，动静极大。
　　周图南想象了一下她那边的画面，无甚表情地垂了垂眼说：“我从不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