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佳音》林桑榆

13、第 13 章

　　因为右耳失聪的事情，候佳音便受过不小嘲笑。可给她最致命一击的，并非残疾，而是身为女孩子，她竟不懂搭配的美丑。
　　因为她除了黑白红绿，不辨任何颜色。
　　儿时，她常常用红裙搭配绿袜子，被班上的其他女孩子嘲笑为圣诞树。更有甚者直接开怼，说她是红配绿、赛狗屁。
　　那时她还不懂得何为色弱。长此以往，小女孩的自尊受到暴击，渐渐不喜欢再买新衣服。
　　所以，这就是她之前将侯妈的天蓝色套裙认错的缘故。也是她为何一年四季都喜欢穿校服，因为穿校服永远不会出错。
　　说完，候佳音就势啃了一块面前的西瓜，眼睛贼亮地赞：“好甜！”接着将水果拼盘推到周图南面前，“你尝尝。”
　　此刻的周图南也不知说点什么好，只好问她：“还玩吗？”
　　候佳音笑嘻嘻地摇头，“不玩了，我没有值得交换的秘密了。”
　　周图南的神情忽而正经起来，“他爸是受害者之一。”
　　男孩设下的防备不知在哪一刻没的。他快速语落，居然也下意识拿了一块西瓜塞进嘴里。
　　原来，吃瓜不是重点，西瓜甜不甜也不是重点。而是在面对一些沉重的事情时，他与候佳音的处理方式竟异曲同工：看似轻松。
　　至于西瓜吃到嘴里是甜还是哭，只有吃过的人才懂。
　　“不对。”周图南反应过来，“那你怎么考的驾照？”
　　候佳音无语，“我是色弱，不是色盲！刚好能认清红和绿好不好。”
　　“那还有黄呢。”周图南莫名计较起来，“你这样的，开车还是太危险了，尽量别开了。”
　　暴躁音姐重现江湖，“那我车买着玩啊！”
　　“搁着又不会坏。以后你结婚了，你老公开，女孩子不都喜欢坐副驾驶吗？开车多累，遭那罪。”周图南再咬一口西瓜。
　　候佳音被他那句“老公”哽得吞吐不是。
　　因她忽然想起前几日的除夕，她躺在副驾驶，确实产生过副驾驶比驾驶座轻松的想法。然而她当时所有的想法，仅仅因为开车的那个人，是他。
　　是一个叫周图南的，做什么都能让她安心的男孩。
　　幸亏包厢灯光暗，看不见她明显的脸色变化。“看情况吧。”她扔下一句，匆匆逃开，又重新投入到好兄弟们的怀抱了。
　　“音姐，献唱一首！”许笑将话筒扔给候佳音，一群人此起彼伏地起哄。
　　候佳音接过话筒，并不扭捏，跳到荧幕前点唱了一首《同类》——
　　雨后的城市寂寞又狼狈
　　路边的座位它空着在等谁
　　我拉住时间它却不理会
　　有没有别人跟我一样很想被安慰
　　风停了又吹我忽然想起谁
　　天亮了又黑我过了好几岁
　　心暖了又灰世界有时候孤单得很需要另一个同类
　　……
　　候佳音的声线很细，如果她不故作嚣张的话，唱孙燕姿的歌恰到好处。
　　周图南陡然发现，那个曾在他眼里一无是处的女孩，此刻竟然打上了高光。分明，她脸上没有丝毫的妆。
　　世界有时候孤单得，很需要另一个同类。
　　每当歌词到这句，男孩的眼睛便会无端热一热。同类？他与候佳音？
　　周图南在心中打出一个问号，不知何时才能解答。
　　*
　　周图南坚持不让候佳音再动车，候佳音顺理成章将备用车钥匙扔给他。
　　“既然做了老师，还做了厨师，应该不排斥再做司机吧……”她试探道。
　　听这意思，是打算让周图南将车开回家，每天清晨担任接送她的任务。
　　“想美事儿呢？”周图南被她的夸张念头给气笑了。
　　候佳音咵察咵察地啃甘蔗，“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她弯起眼睛，活学活用他教的真理：以柔克刚。
　　周图南郁闷得紧，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并非没道理。
　　“哎呀，统共距离高考还有四五个月，时间不长，眼一睁一闭就过去了。况且你每天上学挤公交也怪麻烦，开车接送我一起上学，不是互惠互利的事情吗？再说，还得来我家补习呢。”
　　周图南更郁闷了，“之前小看了你，是我的错。”
　　候佳音喜不自禁啃完甘蔗，麻溜跳上车：“走吧！”
　　学校的停车场不对外开放，周图南将车停在附近的小区，下车后还得步行五分钟还能抵达校门。
　　候佳音怀疑他是故意的，就不想让她接受众人艳羡的目光。
　　周图南：“枪打出头鸟，收敛着点吧啊。”
　　两人之间的气氛时而剑拔弩张，时而恬静温馨。他两并肩走一起的画面，已经是校园里最好的风光。
　　尽管当事人们并未察觉到。
　　开学，进入紧张的高三冲刺阶段。
　　候佳音寒假玩嗨了，回归学习状态时表现得不太习惯。周图南随口问她想考哪所大学，候佳音想也未想：“清华。”
　　两人对视，周图南静静地用眼神鞭笞她。
　　最终候佳音破功，她颓废地往书桌上一趴：“所以你问我也白搭，想考哪所学校就能考上的吗？”
　　“总有想去的城市吧？”
　　候佳音这才认真想想，黑不溜秋的眼珠子定在男孩脸上：“你想去哪儿？”
　　周图南一怔。
　　他肯定是想往北方考的。不为别的，就为了冬天有地暖，学习的时候不用考虑如何让手脚不冰凉。
　　再缩小点范围，大多高等学府都在首都，他肯定是往北京去的。
　　“那我就考北京呗。”候佳音激进道，也不管是不是能做到。
　　周图南无端舔了舔唇，说不清心里是高兴多些，还是负担多些。他默默正身看书，脱口而出：“你要能考上北京的学校，甭管一流二流吧，我就送你一份礼物。”
　　一听，候佳音来劲，“才一份！你抠不抠。”
　　“大礼。”他侧身说。
　　候佳音眼睛转了转，又是打歪主意的神色，“在这之前，能不能先送我一份小礼？以兹鼓励？”
　　看周图南脸色几变，候佳音紧跟着喊：“我生日你都没送礼物！抠门实锤！”
　　说到这儿，周图南是心虚的。
　　其实他想过要不要挑一份礼物，但那会儿恰逢家居城的售货员开了不着边际的玩笑，让周图南很刻意地想避讳什么，以至于没行动。
　　现在候佳音主动提了，他不送，似乎是有那么点狼心狗肺。
　　翌日。
　　候佳音打开副驾驶的门便一屁股坐上去。咵察一声，她坐到一个硬硬的盒子。及时起身也来不及，盒子已经扁了，好在里面的东西不怕碎。
　　候佳音看了眼包装，再看了看驾驶座上神态不自然的人，秒懂。
　　“我的？”她单刀直入。
　　周图南头还没点完，她已经手脚麻利地拆开，是条仙气十足的长裙。
　　颜色嘛，候佳音认不出。可光看打造的款式和上面恰到好处的点缀，候佳音已经能想象它有多美。
　　“社会我南哥，人狠话不多！说送就送！”
　　候佳音抱着裙子开心地冲周图南笑，五官皱巴巴的紧在一起，没有平日舒展的时候好看，却怪异地叫他移不开眼睛。
　　很久以后的后来，周图南逛论坛，看见一则消息写——
　　我们和平分手了。她所有超级漂亮的照片我都删了，但最后一张巨丑巨搞怪的照片，我却怎么也狠不下心。
　　周图南的眼睛落到最后一个字，霎时万箭穿心。

　　FIVE.
　　候佳音三不五时地便穿着新裙子招摇过市，许笑让她注意影响——“别的女孩穿裙子可以撒娇。音姐你穿裙子……感觉会妨碍你单挑。”
　　“单挑是什么？我只知道刷题通宵。”说话间，候佳音身形翩翩地闪进了周妈新开的小吃店。
　　小吃店的地理位置不算特别黄金，但在候佳音的威逼利诱和各种传单式宣传下，人流量竟比五年老店还多。
　　周妈听从了候佳音的建议，学习做奶茶，门口店内除了等候炸串的还有等奶茶的。
　　橱柜后方，周图南这个帮衬也有些手忙脚乱。候佳音把书包扔给许笑，毫不客气地打开橱柜门进去，捧起一杯奶茶便将吸管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周图南眯了眯眼睛，显然有点恼。候佳音把玩着塑料纸杯，刷地摸出十元零钞塞过去：“我也是顾客啊。”
　　“不懂规矩的那种。”周图南定义道。
　　候佳音被他吐槽惯了，并不在意，笑嘻嘻地捧着奶茶出去了，说是上二楼等他。
　　当初装修时，周图南发现店铺的层高，可以打出阁楼，但并未用于公共。
　　一来是怕梯道狭窄，学生上楼时发生意外不好收场。二来阁楼得堆放杂物，才能让一楼显得整洁干净。
　　不过，周图南特意在二楼安装了一扇落地玻璃，采光好。方便他给候佳音补习的同时，还能偶尔给周妈打下手。
　　候佳音刚转身要往楼上走，门口起了争吵，两个女孩子起了口角，似乎是因为谁先拿炸串，还将周妈也牵连进来。
　　女孩A说自己先来，老板为什么将炸串给了女孩B？女孩B不服气，两人巴拉巴拉你来我去，周妈尴尬不已。
　　“吵吵什么？”候佳音不耐烦地走过去，喝珍珠的力度大得周遭都听见动静。
　　见她出现，两女孩即刻噤声，大家期待的撕扯大战还没开始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