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佳音》林桑榆

12、第 12 章

　　水乡的春节习俗和城市里区别不大，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更有年味儿。尽管天公不作美地下了场雨，还是没吓退淳朴乡民们团聚的热情。家家户户吃饭都开着门，时不时有熟人路过便道几句新年好，或者进来坐上一坐。
　　“这小丫头是？”问话的是他们家某位老长辈。
　　周妈早想好说辞，说是周图南做家教的学生，过节家里没人，便带着一起来了。
　　一听是金主家的女儿，大家伙对候佳音无比热情。候佳音茫然地坐在屋子中心被当作孔雀般围观，周图南完全没有解围的意思。
　　她暗地扯扯他的衣袖，周图南扭着脸装没发现，害她脸都快笑僵去。
　　“谁叫你要跟来？”鱼塘旁，周图南后怕道，“为了图新鲜，什么都没搞清就载我们上路，拿生命开玩笑。”
　　眼见这个锅怎么甩都甩不掉，候佳音只好老老实实认错：“是我想得太简单，盲目地自信，我反省。”
　　女孩不期然地轻扯耳垂做认错姿势。她整个人立在池塘边，眼神湿漉漉，嫩得不可方物，犹如雨后新荷。
　　周图南不自觉咽了下喉咙，再也追究不下去，这事才算翻篇。
　　“你去哪儿？”看他折身要走，候佳音追上。周图南说回屋，拿钓鱼竿，打发下午的时间。
　　候佳音她爸也喜欢钓鱼，她实在不明其中乐趣。
　　为了搞清楚，她硬是在周图南身边坐了一下午。他钓鱼，她看动静。偶有波纹荡开，她叫得比当事人还厉害：“来了来了！”
　　结果不过是小孩儿用石子儿打水漂。
　　约莫又坚持了半小时，她实在扛不住，撑着下巴闭上了眼皮。
　　周图南老早就发现候佳音睡着了，通过池塘的倒影。女孩脑袋一下接一下地打在自己的掌心，敲架子鼓似地，还挺有节奏。
　　为了辨认是什么样的节奏，他牢牢地盯着倒影，连鱼上钩了都没发现。
　　最后一下，候佳音彻底睡懵了，整个人朝一旁栽去。周图南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的脑袋捞到揽到身前。
　　候佳音被迫惊醒，睁开眼睛便是近在咫尺的少年脸。
　　周图南眼睁睁候佳音的面容从惊慌的苍白到妍妍的绯红。她习惯了直来直往：“周图南，你，是不是对我……”
　　“不是。”他干脆利落推开她。
　　“不解风情。”候佳音碎碎念道。
　　周图南气得笑起来，“风情不长你这样儿。”
　　“胡说！”候佳音耍宝地撩了下头发，“没有别我更疯的了！”
　　“这我认同。”
　　“……”
　　除夕夜。
　　家家户户点亮了红灯笼，走哪儿都一片明亮。
　　听说有人荣归故乡，买了许多的烟花炮竹，从六七点就开始燃放，炸到九点不停歇。
　　候佳音在橘子洲看过比这盛大一百倍的烟火，可这是她有生之年见过最惊艳的一场。因天然优势，一处接一处的湖塘将头顶的烟花分裂照映，犹如万花筒般，这边熄了那边亮。
　　她拉着周图南去湖塘边观看，男孩棱角分明的脸忽明忽暗，看得候佳音匆忙转身，似乎再看下去就是亵渎了。
　　不能看人，她只能仰头继续看烟花，将脖颈扯出一个可人的弧度。
　　一时间，烟花纷纷落下，似乎有热腾腾的气息落在了女孩身上。她猜想是烟花的灰烬，未曾想过是谁的眼光。
　　十二点刚过，迎新的鞭炮响彻水乡。
　　周妈给候佳音准备了一个红包，说是小小心意，讨个新年吉祥，候佳音完全没推辞的意思。她乖巧接过，做了个标准的拜年姿势。
　　“谢谢阿姨，祝您新春吉祥、生意红火、万象更新！”
　　万象更新都学会了，周图南暗自挑眉，唯有候佳音发现了他的微表情。
　　她以为他在嘲讽收红包的事，事后特意解释了下：“不收的话怕你妈妈心不安，毕竟帮你家这么大个忙。收了以后相处会比较自然。”
　　周图南更吃惊了，“你还有情商这东西呢？”
　　他佯装惊诧，被候佳音追着打。
　　两人在雨后的夜色中、烟花的灰烬下，绕过好几圈池塘，追逐声飞扬。
　　十二点出头，许笑打来电话。
　　她事先知道候佳音不会去三亚，打算放完鞭炮就招呼上张迈等人，一起陪她过，谁知道那丫头在乡下。
　　许笑心思不够细，只当她是回了哪边的老家，于是主动改期说：“那初二晚上聚？老地方。”
　　候佳音一口应下，她得赶紧炫耀新宠，“定个大点儿的包间啊。”她瞧着不远处的笔直背影，无端加上这句。
　　初二一早，结束水乡的行程，周图南帮候佳音把车开回了江南风情。
　　她预约着晚上的聚会，说回家休整下便来接他，周图南下意识拒绝，说不想去鱼龙混杂的地方。
　　“KTV怎么鱼龙混杂了？”候佳音不满，“又没拉你去迪吧！”
　　周图南和她说不清楚，反正不想去。候佳音使出杀手锏：“随传随到忘了吗？”
　　周图南这才意识到跳了多打个坑，“现在交房租还来得及吗？”她当耳旁风。
　　许笑说的老地方是一家针对学生开设的KTV，消费有低档和中档，很多学校的学生都是这儿的老顾客。只是春节包间紧俏，许笑费了好大劲才弄到。
　　周图南被迫出现，一路上表现得兴趣缺缺。他不喜欢喧闹，也不喜爱声光色影很足的地方。
　　地下停车场，周图南还想找理由退缩，候佳音拽着他往电梯的方向。
　　刚走了没几步，远远听见意有所指的调侃声传来。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三好学生周图南么？怎么有兴趣来这种地方？”说着瞄候佳音一眼，嘴角的玩味更重：“还跟一妞儿。”
　　说话的男生看过去和他们年龄一般大，背后还跟了两个小弟一样的人选。
　　候佳音拽着周图南的胳膊，明显感觉到他浑身僵硬了几秒，暗忖来者不善。
　　“有仇啊？”她望着周图南，直言不讳问。
　　周图南没吭声，她心领神会，低头拿手机发消息。
　　领头的男生似乎挺欣赏候佳音泼辣的个性，脚步潦草地靠近，看似好心提醒她：“小妹妹，你知道他什么来历？就敢和他发展。他爸当初可是……”
　　话没完，候佳音发完消息了，一脚踢在男生的腿骨上，毫不留劲。
　　“有仇报仇，废什么话啊！傻叉。”
　　霎时，男生被那阵钻心的痛逼红眼睛，抡起拳头便朝候佳音砸了过去。
　　周图南的身形疑似动了动，却动得不太及时，不像他平日说一不二的性子。
　　好在千钧一发间，许笑、张迈带人赶到。张迈利用自己的大块头倏地挡在候佳音前方。
　　眼见讨不到好，男生的小弟A立刻化身弱势群体，扯着脖子指责候佳音以多欺少，“有本事单挑！”
　　“我他妈——”候佳音抡起胳膊，作势又要甩那人一巴掌，被周图南拦下。
　　“算了。”他脸色灰白说。
　　看来仇怨还挺曲折。
　　不过候佳音没打算轻易放过。她停止了动粗，改用语言威胁——
　　“警告你们这些不识抬举的，别看我们家三好学生好欺负。他是好学生，我可是标准太妹，不怕事！再敢找麻烦，一个个都得提头来见，不信试试。”
　　候佳音眼睛大，笑起来的时候月牙型，甜甜的。凶起来却怪瘆人。
　　领头的朝天哼笑一声，表示不屑，却从头到尾不敢再挪下身。小弟A估计没见过这么横的姑娘，嘴贱道：“你哪里像太妹了？哪个太妹还穿校服！”
　　细看，候佳音的白色外套下边，搭的确实是白色校服。
　　候佳音像是被戳到痛处，讥讽的语气里还带着愤怒，“合着我该不穿衣服就能做太妹呗？”
　　她一生气就胡言乱语。说完好像哪里不对，更气了。她招呼张迈等人动手，往死里打，打残了她赔。
　　一听这话，那几个人还算识时务、转头就溜。
　　包厢。
　　周图南坐在角落，不知在想什么，外界的热闹与他毫不沾边。
　　候佳音安抚好平日玩在一起的兄弟们，走完一通大姐的既定流程，这才落座他身旁，还带来了一只桶和五个骰子。
　　“玩一局，敢不敢？”
　　女孩的眼神在红色镭射灯的映照下，显得比平日烈，让人无法拒绝。
　　周图南不会玩别的，只能猜骰子的大小。按照规则，输的人要说一个秘密。第一轮候佳音便败北。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骰子，听周图南用数学概率分析，喃喃道：“我本来是打算让你的。可你光明正大赢了我，我忽然不想让了。”
　　周图南表示能理解，胜负欲作祟，“但还是先说秘密吧。”
　　候佳音咬了下腮帮子，十分不情愿的样子。
　　“我……弱。”
　　不一会儿，很细小的声音传进周图南耳朵。可惜现场太闹，周图南没听清，“愿赌服输，你好好说。”
　　候佳音没办法，又下意识咬了下唇，用正常却也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色弱。”
　　天生色弱，加天生右耳失聪。上天仿佛在惩罚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