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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死亡 ...

  •   半夜,余航困困顿顿昏昏欲睡间,只听房间里悉悉嗦嗦,猛然睁眼,发现爷爷竟坐起来了!
      “爷爷?”余航忙开了灯下床去扶他。
      “你怎么回来啦?不上课啦?”余爷爷扶着余航的手坐在床边。
      余航抱着余爷爷的腰,将自己埋进余爷爷怀里,不说话。
      余爷爷轻抚着余航的头发,他虽昏迷,但还有些意识,那些事,他心里大概有数。
      叹了口气,将余航从怀里推出来,慢慢道:“去,把你奶奶的那个小木匣拿来。”
      余航听话得去柜子最底下,端出小木匣。深棕色的八角木匣四周镂刻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年代久远,木匣老旧,但看起来却干干净净,锃亮锃亮,没有丝毫划痕。
      余爷爷打开木匣,拿出里面的东西:几张契书、一张存折。
      他将东西拿出来,交给余航,嘶哑着嗓子道:“这些你……咳咳……拿着……”
      余航双手捧着,睁大了眼睛看着余爷爷,眼睛里满是哀求不舍。
      余爷爷笑了,“这匣子,是奶奶留下来准备给儿媳的东西,咳咳……这匣子你留着……给你媳妇儿……咳咳……我……要去找你奶奶去了。”
      余爷爷捂着嘴,咳得厉害。
      “余航啊,这房子……咳……留给……你……咳咳……”
      摊开手心,满是血迹……
      余航圆溜溜的眼睛里盈满了水,滴答滴答沿着脸颊滑下。
      “别哭……谁都有这么一遭……我……咳咳……你……你如果在外面待不下去,就回来!存折里……咳咳……咳咳……是我……咳咳……所有的积蓄,你拿……咳咳……着,谁都……咳咳……不要给,明白吗?”
      余爷爷用干净的那只手擦着余航脸上的眼泪,轻抚着余航红肿的眼睛。
      这孩子啊……以后可怎么办啊……
      余航吸了吸鼻子,摇头,“爷爷,不,我不明白,我们明天就去医院看病好不好,爷爷……”
      “咳咳……咳……咳咳……”余爷爷咳得撕心裂肺,“余航!听话!乖……咳咳……你……听话……咳咳……”
      余航流着泪抱着爷爷,头枕着爷爷的大腿,不说话。
      一声寥远的鸡啼响彻云霄。
      “来,扶我起来。”
      余航将东西放到一旁,扶着余爷爷起来。
      “走,去堂屋。”
      余航扶着余爷爷经过院子里的桂花树,余爷爷轻抚树干,眼中似是留恋不舍又似有解脱之意,叹了口气,经过走廊,走进余航从未踏足的房间,打开灯。
      堂屋宽阔敞亮,南北通透,靠北侧的窗户很大,窗户旁是一张大的四方八仙桌,桌下四张长条凳,八仙桌两侧四张红木木质沙发延伸到门口,每两张沙发中间放一张小茶几。
      余爷爷走过八仙桌,原来,西北角还放着一张小茶几,上面是一座有线电话。
      余爷爷颤抖着手拨通电话,那个号码……是那个男人的……
      嘟……嘟……嘟……
      “喂?爸?”男人接了,声音小心而微弱。
      “你……咳咳……要是还认我……这个爸……咳咳……就把余航接过去!不然……咳咳……”
      一句话未完,便连续咳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余航忙拍着余爷爷的背:“爷爷,我……”
      余爷爷拍了拍余航的手,示意他别说话。
      男人沉默了一会,回道:“下个月,我把余航接过来。”
      说完,啪得挂了电话。
      余航扶着余爷爷坐在沙发上,余爷爷拍了拍余航的肩膀,笑着道:“余航,去吧,把书念完。”
      余航眼眶通红:“在这我也能念完!”
      他跪在爷爷身前,攥紧余爷爷的衣袖,手指攥得青白,连声哭泣哀求:“爷爷,我们这就去看病好不好?爷爷……求你……余航舍不得你……余航不要……余航……余航只有你……”
      余爷爷摇摇头,灰褐色的眼睛透过耷拉下来的松弛眼皮,温柔地看着他。“爷爷不中用啦,爷爷心里有数。这钱啊,留给你以后用,以后实在不行,就回来啊,乖啊,爷爷把这房子留给你,只给你!以后不管遇到啥事儿,咱不怕,乖啊。”
      爷爷突然不咳了。
      余航直觉感到莫名的深刻的恐惧,这恐惧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发抖。
      余爷爷拍了拍余航的肩膀,要去大队委里找大队书记,余航忙劝道:“我们吃完饭再去好吗?爷爷,我去做饭,吃完饭立刻就去!”
      余爷爷却强硬道,“就现在去!你不扶我,我自己去!!”说着就要起身。
      这时,余爷爷的身体好像健朗起来,直起了腰,意气奋发。
      余航强忍恐惧,扶着余爷爷去找大队书记。
      时间还早,他们直接去的书记家里。
      大队书记余白见余航脸色苍白眼含惶恐的样子,又见余爷爷枯槁灰白的却又神气不已的面容,心里大概有数,暗叹了一声,招呼道,“大爷,有什么事叫小子喊一声,怎么自己来了?您看您身体又不好,在家好好养着。”
      余爷爷摇摇头:“走吧,早些年跟你提过的那个事儿,办了。”
      余白皱眉,看了眼余航,“大爷,您确定?”
      余爷爷点头,“走。”
      余白只好跟家里人说一声,早饭都没吃,带着余航和他爷爷去了大队中心。
      到了门口,余爷爷让余航在外面等着,余白扶着人进去。
      余白站在屋外,盯着墙角处的一棵小草愣愣出神。
      墙角处,一棵绿色的小草,孤苦伶仃地从墙缝里爬出来,已长到了十公分左右的高度,甚至开了一朵小白花,苍白白的花瓣细细的,小小的,已经开始凋谢了,还剩下最后的两瓣,伶伶仃仃地吊在花蕊上。
      一阵风过,一瓣小花瓣轻轻地,却又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花蕊,剩下那苍白白的小瓣虚弱地挂在上面,萧瑟凄凉。
      如果再有一阵风来,这朵花,便凋谢尽了……
      不知过了多久,余白扶着余爷爷出来了,见余爷爷已难以支持,余白将大队里的自行车推了出来,和余航一起,载着余爷爷回了家。
      余爷爷刚躺到床上,便出气多进气少,余航要去喊人,却被余爷爷一把抓住,奇怪的是,余爷爷的劲大很,勒得余航手疼。
      回到床边,余爷爷喘着粗气,断断续续交代道:“你……跟着余勉贵走……把书念完……一定要把书念完!东西收好!收好!!听到没有?!”
      余航忍着手腕上的疼痛,趴在床边,哭着回答:“听到了……我一定把书念完……爷爷……我……”
      余爷爷手一松,打在了床上……
      余航趴在床边,直愣愣看着余爷爷,恍惚间觉得,这不是他的爷爷,床上的人,四肢干枯,身体僵直,脸色灰白,嘴唇泛青,这是谁?这像僵尸一样的人,是谁?
      天黑了,又亮了。
      天亮了,又黑了。
      不知鸡啼叫了几回,不知蛙乱叫了几夜。
      余航做梦一样,看着余大哥带人冲了进来,分开他攥着的枯树枝一样的手,强制将他和爷爷分开……
      恍惚间,他似乎还看见了村里的其他人,吵吵嚷嚷,指指点点。
      啊……
      之前也是这样……
      不知多少年前……他已经记不得为什么事了……
      这群人的缩小版,围着他,指指点点,说什么?
      野种?
      婊子?
      狗娘养的?
      他记不清了……
      现在,这群人,那群缩小版的父母们,在干什么?
      吵什么?指什么?说什么?
      冷漠?
      没心?
      心真硬?
      余航冷漠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群人表演。
      他们在骂,骂得特别正义,理直气壮;他们在哭,哭得伤心欲绝,像死了亲爹妈一样。
      嗯?
      谁死了?
      他记不得了……
      好像,是谁死了的?
      谁呢?
      哦,对。
      的确是他们的亲爹妈。
      的确该哭得伤心欲绝。
      但……
      他们哭得好假啊……
      看,那个胖女人,顶着一头泡面头发,声音最大,最吵,但浓烈的妆容却没有花呢,还能让人看清她脸上快要掉下来的粉。
      还有那个,矮墩墩的男人,声音不大,看起来哭得最惨,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都快掉进嘴里了都不擦一擦,真脏,如果那眼珠子没有滴溜溜乱转的话,算得上是全场最伤心难过的了……
      还有那个……假假的哭声,干嚎,眼泪是硬生生眨眼睛挤出来的……
      呵!
      余航冷笑。
      吵吵闹闹了几天,纷纷攘攘了几天,大戏热热闹闹了几天,一个骨灰盒子,在苍凉悠远的喇叭声中,被埋进了坟堆里。
      余航的一半魂,也跟着被埋进了坟堆里。
      浑浑噩噩地被余大哥送进了学校,浑浑噩噩地上课、下课、吃饭、睡觉。
      不知这样茫茫然的日子过了多久,班主任找,说自称他父亲的人给他办理了转学,从下周开始,他就不在这里读书了,故而将剩下的学费、饭食费、住宿费退还给他,叫他带回去交给父亲。
      父亲?
      余航手指一动。
      那个男人?
      点了点头,接过班主任手里的钱。
      钱上沾满了血,滴滴答答从指缝里往下漏。
      再定睛一看,几张红票子上干干净净,齐齐整整,连一道折痕都没有。
      将钱收好,余航回到宿舍搬出自己的行李。一个大行李包,包里一个木匣子,余航将钱放进木匣子里,和存折还有契书放在一起。契书是新的,上面写着余航的名字。
      再收拾了他不多的衣服鞋子,背着包,拎着水桶小盆,扛着学校发的被子,出了校门。
      校门外,有一个男人倚着院墙抽着烟,旁边是一只黑色行李包。
      男人矮胖身材,穿着白T,牛仔裤黑色运动鞋,寸头,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手指上戴着大金戒指。
      “余航?”
      是那陌生而熟悉的声音。
      余航点点头。
      男人,也就是余勉贵呸了一声,吐了口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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