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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伤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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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致远去浴室准备了一会,交代余航先歇着,又下去了一趟。
宁爸爸刚挂了电话,摇了摇头,转身又打电话去了,叮嘱宁致远夜里照顾好人。宁致远点了点头,去厨房端了些一直温着的汤水小菜上去,小菜是宁妈妈余清逸特地准备的北城风味。
余航一晚上只喝了杯奶茶,更甚至可能这一天只喝了那一杯奶茶。
端上去,余航还有些不好意思,宁致远了解他,道:“余航,不吃我端下去倒了啊,我家没人吃这北城菜。”
余航闻言,才又小心而珍惜地吃着馍喝着汤,馍喷香,酸豆角酸够劲十分开胃,肉沫鲜香,十分合余航的口味。
一口气吃下两个馍夹肉沫。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合口味的菜了,家里和学校的菜都是南城口味,甜甜淡淡,他还不能适应。
咕嘟咕嘟,萝卜汤很鲜,煎蛋边缘焦脆焦脆,里面嫩嫩的,小小孔里浸满了汤汁。
余清逸又端了一碗汤和两个馍馍上来,道:“再吃一个可不能再吃了。”
余航伸出的手立刻缩了回去,嗯了一声,低下头,从耳朵一直红到脖颈。
余清逸看他似乎误会了,忙蹲下来,直视余航的眼睛,温声道:“大半夜,不好吃多,不容易消化,夜里要闹肚子疼的,再吃一个,再喝一碗汤,吃完走走消消食儿再去洗漱,好吗?”
余清逸摸摸他的头,对宁致远交代道:“待会别让他直接洗澡,领着他走走,走完泡泡澡,去去寒,夜里注意揉揉他的肚子,别让他肚子疼。听到没?!”
宁致远点头应了,余清逸这才出去。
肚子里稍微饱了些,余航慢慢地吃着最后一个馍,缓缓地喝着萝卜蛋汤。以前在乡下,爷爷也经常做给他吃。他小时候难伺候,白开水不喝,爷爷没办法,天天做萝卜蛋汤。乡下的大铁锅一做就是半锅,然后舀在大水壶里给他慢慢喝。冬天还好,天冷,做一次喝一天,夏天不行,天太热,他不高兴喝,爷爷就做冰冰的绿豆汤给他。
宁致远去浴室放水,一出来,便见余航一边吃一边发愣。暗地里叹了口气,走到余航身边坐下,问:“好吃吗?”
余航点点头。
宁致远笑道:“你呆我家吧,我妈可要高兴,家里就她一人重口,天天吃饭都要抱怨一两句和我们一起吃饭不爽快,你来了,我妈就能做好多你们那儿的家乡菜,看着你吃得开心,她也吃得开心。”
余航一愣,看着宁致远的眼睛认真道:“谢谢!”
湿润的大眼睛里满是真诚的谢意,倒让宁致远不好意思了。
吃完,宁致远将碗筷收拾了,余航要帮忙,他不要,让余航在房间里走走消食儿。
他将碗筷拿下去,就听爸爸在和班主任打电话询问情况。他借口切水果,在厨房呆了一会,耳朵支棱着偷听。
就听爸爸问:“那小孩爸爸现在什么情况?”
不知班主任回了什么话,他爸爸宁宏隼皱眉:“明白了。”
电话里又在说什么。
宁宏隼接着道:“在我家,后面的事,以后再说。”
电话里应该是班主任在交代什么,爸爸时不时嗯几声,便挂了。
宁致远忙装模作样将切好的哈密瓜放在盘子里,还有洗好的草莓,一些菠萝蜜都摆在盘子里,端了出去。
“爸爸,怎么说啊?”宁致远将果盘递给宁宏隼。
宁宏隼坐回沙发上,道:“你舅舅和你班主任都说,他爸从不管他。你舅舅说,他妈早就跑了,他爸二十几年都没问过孩子,一直爷爷带的,爷爷九月去世,他爸才接走的他,肯定会有矛盾。你班主任说,就刚转学时见过一次,以后他爸就失联了。你呢,好好照顾他吧,多住几天。”
宁致远闻言很开心,嗯了声,对宁爸爸说:“谢啦老爸!”
宁宏隼道:“上去吧,多照顾着。”
宁致远端着果盘上去了。
他将果盘放在茶几上,从后面轻轻揽住正在散步的余航,语气飞扬,“我爸说了,要你在我家多住几天!”
余航身体一僵,沉寂下来,无声地拒绝。
宁致远松开余航,转到前面,扶着余航肩膀:“余航!不愿意吗?”
“余航?”
“不了……谢谢……我……”
不能给你添麻烦……
余航心想,呼吸间,一阵阵眩晕侵蚀这他的大脑。
宁致远勉强压下内心忽然涌起的烦躁,强迫自己柔声道:“为什么,余航,我不明白。”
余航低着头,不说话。
宁致远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抬起余航的脸,俯下身直视余航,认真道:“余航,你当我是你的朋友吗?”
余航内心一颤,瞳孔一缩。
“你从未把我当作朋友,对不对……”宁致远神色哀伤。
“之前,你说你喜欢我这个朋友,糊弄我的是吗?”宁致远的声音有些哽咽,一向得意洋洋翘起来的狭长眼尾也耸拉了下来。
余航内心着急,忙道:“没有,没有,我……我当你是朋友……我最好的……朋友……”越说,声音越小,耳尖越红。
宁致远内心暗喜,面上仍表露出受伤的神情,“那你是讨厌我爸妈了,才不想住我家,朋友之间窜门留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肯定是我们家谁惹你讨厌了是不是?”
余航更急了,忙道:“不是,不是,喜欢的!”
“那你住这儿,陪我一起好不好,你不知道,我在学校也没有朋友……”宁致远弯腰靠在余航肩膀上,卖惨。
他朋友满天下,端看一班李敏歌就知道。
余航脑子昏昏沉沉,一时被哄住了,点头。
宁致远开心地蹦进浴室,准备洗澡。
浴室里雾气缭绕,浴缸里放满了热水,保着温。宁致远率先脱得精光,跳进了浴缸,又催促余航:“快快,我们俩互相搓搓背!我好久没搓了,我爸从我上小学三年级就不帮我洗澡了!”
余航面带难色,揪着衣角拧来拧去,在宁致远的不断催促下,动作迟缓地脱着衣服。
随着皮肤一点一点露出来,宁致远兴奋的情绪一点一滴被心疼淹没,酸涩冲上了他的心脏,发紧发苦,直冲鼻梁……
那是怎样的一具身体啊……
明明和他一样年纪……
皮包骨,真的是皮包骨……苍白白的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胸口处肋骨分明,一根一根突出来,胸口、小腹、大腿、膝盖、小腿、双臂,真的是没有一处是好皮,青紫的於痕有的淡了,有的还很新,紫得发黑。尤其是肚子上的那一块,手掌大小的紫黑色印记,仔细看,甚至还於着血痕。
余航见宁致远哭了,不知所措,眼神慌张,像小鹿一样惊慌失措,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一样低下头赶忙背过身体。
没想到,后背伤痕却暴露在了宁致远的眼皮子底下。
后背纵横交错,都是一指宽的皮条印,看样子像是被什么条状物抽的,淡的印子微微发青,深的印子发紫发黑泛红,小腿上大腿上,纵横交错着和后背类似的伤痕。
短短一个月,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余航听到后面宁致远哭得泣不成声,赶忙拽起旧衣乱七八糟裹在身上,声音低哑压抑:“我……我先出去……”
说着便抬脚准备出去。
宁致远猛然从浴缸中起身,拽住余航,轻声道:“对不起……我……进来,我和你一起洗……好吗……余航?”
余航听宁致远哭,心里更难受,僵着身体,一动不动,直到他被宁致远牵着,坐在浴缸里。
两个半大少年坐在宽大的浴缸里,绰绰有余。
宁致远平复了下情绪,擦干眼泪,摩挲着余航手臂上的伤痕,轻声问:“都是你爸打的?”
余航点了点头,“我也打回去了。”
宁致远心疼难忍,怜惜地看着他:“没事了啊。”
余航看着宁致远眼里的怜惜,抿紧嘴唇,低下头,没说话。
宁致远摸了摸余航软软的头发,轻柔地帮余航擦拭身体,指尖轻抚过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疤,眼神蕴满了心疼……
随后,一个轻柔地令人感触不到的轻抚,落到了余航的后背上。
余航敏感地打了个颤。
余航不习惯这样被别人帮着洗澡,就差不多了就自己动手清洗着。洗好后,小声道:“我帮你搓背。”
宁致远本想拒绝,但看着余航渴望做些什么的眼神,同意了。
宁致远坐到余航身前,透过浴室里的落地镜,看着瘦瘦小小的余航,手上套着搓澡巾,竭尽全力认认真真给他搓背。
宁致远只想将他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但他又明白,这不是余航想要的,不然,余航也不会从来不跟他讲这些事。
洗完后,两个人擦干净身上的水,又把头发吹干。
宁致远帮余航吹头发时,又发现余航头皮上的几处大伤疤,已经结痂了。
压抑了一晚上的怒气像是被快要爆炸的气球,被这几块疤痕一戳,嘭!
巨大的怒气灭顶!
宁致远手脚麻利地吹好余航的头发,将睡衣递给他,沉默地收拾好浴室,砰得一声,摔门出了浴室。
余航手里拿着梳子,愣愣地赤脚站在浴室里,不知如何是好。巨大的恐惧如潮水一般似乎要淹没他。
他呆愣愣地像机器人一般擦着身体,擦好后又僵硬地穿好睡衣,直着手脚走出浴室。
宁致远没走,只是背朝着浴室门坐在床上。
余航小心翼翼靠过去,手轻轻拽了下宁致远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宁致远……”
宁致远一抬头,这人鞋都没穿!赤脚站在地板上!小脚趾冻得直缩缩!
宁致远一急,说话声音就大了起来,“你,你,你!”
一时间,着急生气心疼自责混杂一起,情绪冲击下,话都说不明白。
余航被吼得倒退一步,也急了,越急越慌,越说不清楚话:“我……我……”着急解释,又不知道错在何处。
外面敲门声响起,是宁妈妈,“小远!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欺负人余航!”
宁致远朝门口吼:“我没有!!”
宁妈妈又嘱咐:“余航身上不舒服,收拾好早些睡!”
宁致远长长呼了口气,抹了把脸,应了一声,拉着余航上床躺好,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没控制好情绪,吓到你了。”
余航摇摇头。
“你也不看看,这么冷的天,我放在门口的拖鞋是透明的?看不到?还是非得我帮你穿?冻着了受罪的还是你自己。”宁致远啰啰嗦嗦。
余航心里像是浸入蜂蜜中一般,又软有甜,轻扯了下宁致远的衣角,小声,“知道了,你别生气。”
宁致远叹了口气,睁着圆溜溜黑黝黝的大眼睛,乖乖巧巧看着你,这样的余航,他还是第一次见,哪还舍得生气,揽着余航一起进了被窝。
躺在软软的如同白云一样的床上,余航心里也软软的,示弱一般将自己贴上宁致远的后背,宁致远身子一僵,慢慢地软了身子给他靠着。
窗外,悉悉嗦嗦的雪绒还在飞着,床上,两个少年已经相拥着睡着了,小小的余航将自己整个塞进宁致远怀里,嘴角微翘,不知做着什么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