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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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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我第一次从床笫间汲取欢乐,如重获新生般安乐。
余韵之后,我发觉自己眼角湿润——我流泪了。
王妃爱怜地吻去我的泪痕:“莺莺?”
我轻抿自己的唇,只觉得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我告诉王妃:“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夜。”
王妃俯身过来,将我环抱在她柔软的怀抱:“睡吧。”
王妃身份尊贵,乃是当朝太师之女,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芳名唤作张懿则。贵女出嫁,自然要门当户对。
所以三年前,圣上将懿则赐婚晋王为妻。
奈何晋王倾慕他的表妹莺莺,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
当真是一对怨偶啊。
我本以为,日子难捱的只有我这穷家女子,卖入扬州,任人轻贱,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原来尊贵如太师家的小姐,也要被因缘作弄。
不过,好在我遇到了她,她也遇到了我,我们两个命苦的人在一起,依偎取暖,滋味就不那么苦啦。
这日王妃陪太后太嫔一行人到佛女寺烧香,我独自在院落里喂我的小麻雀。忽有几个丫鬟闯进来,要我去伺候晋王。
世人都说,人一旦被宠,就有了底气,这话不假。我扒拉着石桌,怎么也不肯过去侍寝,我告诉那几个丫鬟:“烦请几位姐姐通融,近日我来了葵水,不方便伺候。”
岂料那几个丫鬟说什么也要逼我过去,我不能跟她们打起来,只好慢腾腾往那走,顺便让秋夕给王妃报信,要她救我。
我可是王妃的女人,怎么能伺候旁人。
晋王今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想表妹想得两眼发红,像一只狼似的,一见到我,顿时扑过来,把我扔到床榻间,亟待发泄他的兽.欲。
我捂着摔疼的腰肢,唤道:“不成!今日不成!奴婢来了葵水,恐怕污秽——”
奈何我尚未说完,晋王便暴怒地给我一记耳光:“贱婢敢尔!”
我真的来了葵水。
我很疼。
晋王云雨之后,照旧把我扔在一旁,由着我自生自灭。他继续抽出那一幅画轴,看着他的莺莺表妹,扮演他的痴情公子。
我忽然很庆幸我爹已经死了,否则他知道自己的心肝像个玩物似的活在人间,遭人狎弄,该多伤心。
看画还不够,晋王怀念起表妹来感情便如滔滔江水,抽刀断水水更流。他又取出一个木匣,匣子里有他表妹的衣衫簪钗,他抚弄这些贴身之物,聊慰相思。我挺不理解他的,你既然想要那个莺莺,直接起兵谋反就是了,把她抢回来,何必在这里折磨我。
兴许是见我流血流的恶心,晋王负手命令侍卫:“把她扔出去。”
然后我就被扔到了院子里。
“爹……”我疼得神志不清,恍惚之间看到了生养我的爹爹。我爹尚未病前,总是抱着我去田埂上喂小麻雀。后来他病入膏肓,叔伯们就把我买成了银子,给我爹抓药。
“爹……我怕……爹……”
忽然有人将我横抱起来,不是我爹,因此人怀中有我熟悉的胭脂香,是懿则。
我疼得咬牙切齿,连视线都模糊起来。懿则小心翼翼抱着我:“来人呐!来人!你这是怎么了?哪里疼?”
我哪里都疼。
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脸埋在她怀中。我自小贫贱,不曾读过什么书,却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晋王把玩着黑曜石兽首扳指,朗声笑道:“今儿王妃怎么有空来本王这里?”
懿则质问道:“赵明昀,你有没有人性?你凭什么把她活活折磨成这副模样?”
对呀,他凭什么凌.辱我、折磨我?
就凭我们身份云泥之别?就凭他是买我的九五之尊,我是卖身的扬州瘦马?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人世间有些痛苦来势汹汹且毫无道理。看似歌舞升平的锦绣王朝后,有多少人知道、有多少人在意,一个名唤李莺莺的小姑娘在受这等折磨。一本薄薄史书底下,残存无数血肉之躯。
我是一条性命,我也值得被珍爱。
果真不出所料,晋王理所应当道:“她是本王买来的伎子,是死是活,皆由本王定夺。”
懿则气到极致,心怀鄙夷:“难道生你养你的赵氏王朝,就没有教给你一点点的善良与宽容吗?世人皆称皇亲国戚爱民如子,如今看来,字字荒唐,都是笑话!”
院落里浸入寒冰一样诡异的寂静,仆婢们皆倒抽一口凉气。懿则的这句话,顶撞皇家,大逆不道。
晋王狂怒而吼:“放肆!”
我颤动着唇瓣,将行就木吐出三个字:“带我走……”
“莺莺,我带你走。”懿则把我抱得更紧了,转身便离去,一刻不停留。我忽然想起初见时纷纷扬扬的桂花,想起懿则满目宠溺时喂我的甜糕,想起夜深独处,暗烧红烛,我与她交颈媾和时深入骨髓的鱼水之欢。
秋夕让门房外的小厮跑去请大夫,大夫小心翼翼地掀开衾被,处理我被粗暴对待的身体。懿则全程环住我的身子,一遍一遍地安慰:“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
雨过天晴缠枝莲团花缎褥上开出铁锈红的血迹,仿佛是谁顽闹着杀死了一只候鸟。有些生灵生来高贵,前呼后拥,众星捧月;有些生灵活着的意义仅限于被刺杀取乐。
世人皆习惯于这种公平。
大夫小心翼翼地看懿则的面色,再三思忖,方拱手回禀道:“回王妃的话,这位姑娘下头撕裂,流血不止,恐怕难以痊愈啊。”
懿则殷切道:“请先生千万治好莺莺,无论多少代价,本宫在所不惜!”
那大夫捋动着胡须想了又想,也没品出我的身份来。身在王府里,身子被玩烂成这样,想必是晋王的女人。
可晋王的女人病成这样,晋王不恤,抚恤的反而是王妃!
这是何等可怕的妻妾关系。
大夫一壁为我施针,一壁道:“还有一桩事,须得禀告王妃。”
我能清楚感受到,懿则的紧张。她仿佛一缕琴弦,登时紧绷起来。我垂着眼眸躺在她怀中,仿佛一只历经风吹雨打才归巢的倦鸟。
懿则握我的力道紧了些:“先生请说。”
“经此一劫,这位姑娘伤了宫体,再不能有胎孕了。”
懿则略略镇定,沉吟道:“无妨、无妨,只求先生保住她的性命要紧。烦请先生着人煎药罢,本宫必有重赏。”
大夫走后,暖阁里的烛火灭了几盏,窗外月色蒙昧,仿佛一场睡不醒的梦。
其实我一直不曾认命,可是不认命,也没有什么法子。
从前我还是女儿家时,总用爹爹给的零用银子买话本子看。话本子里的故事何其美满,帝王将相对瘦马小妾千宠万宠,养得何其娇贵。
那时候我尚未意识到,“宠”这个字本身就是卑劣的,本身就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
他们从未把我们当人看。
我们就像笼中的金丝雀,他们喜欢了,则捧在手心;不喜欢了,则折磨取乐。
“我会想法子带你离开王府,你信我,”懿则连连亲吻我的额角,温柔缱绻,“到时候我们寻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子,以姐妹相称,我去书塾里教孩子,收束脩。你在院子里养一堆小麻雀,每日吃完晚膳就喂它们野果子。”
我知道,她说的是假的,她的母族世代簪缨,钟鸣鼎食,绝不会放她离开。
可我还是作出相信的模样,遐想道:“那我做个绣娘,缝些绣品补贴家用。秋天的时候,我教你下河摸螃蟹,还能上街卖上几两钱。”
懿则的叹息里都有甘甜的滋味:“白日我们形影不离,夜里也要睡在一起。打雷的时候,你枕着我的怀抱入睡。倘若旁人问我们的名字,就说你叫安盈,我叫许宜。”
“为什么你姓许,而我姓安?”
“因为我想许你一世安稳。”
后来的三年里,晋王与王妃交恶,再也不曾来见过我们。尽管王府多有薄待,然而懿则娘家家底颇厚,我与她日子过得倒也安稳。只可惜晋王王妃交恶,使晋王与太师在朝堂中的关系颇为尴尬。
我曾试着绣了锦缎,托小厮出门卖给衣庄,销路倒也通常,看来养活自个儿不成问题。只可惜我身为贱籍,注定一辈子要交付在王府。
倘若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倒也不错。
可错就错在晋王真的为他的莺莺表妹起兵谋反了。
趁陛下御驾亲征,京师无人看顾,他将同父异母的兄长恭王凌迟在玄武门前,浓稠鲜血流出数十尺。莺莺表妹被他抢进晋王府,铺十里红妆。
我觉得这个王爷真是有毛病,做事儿从不计较后果。待陛下征战归来,恐怕与他有一场恶战。
他要么干掉陛下,自己当皇帝,彪炳千秋;要么落败于阵,成为谋反弑兄的千古罪人,那结局肯定比他的恭王哥哥还要惨。
晋王一举谋反,终于如愿以偿休弃自己不爱的王妃,将懿则送回张太师府上,临行前还威风凛凛地宣布,他晋王爷碰过的女人,没人敢娶,他要懿则一辈子当凄凄惨惨的弃妇。
我差一点没忍住想要提醒他,在王府我们三个人的故事里,没人爱的是你好不好。
懿则不是弃妇,你才是弃夫。
就在我盼着晋王也把我赶出王府时,他仿佛野兽露出獠牙,令人将我关在地牢,没有他的命令,我谁都不许见。
货真价实的真莺莺都到手了,还留着我这个假莺莺做什么呢?
七日后,有狱卒解开生锈的牢狱,道是王爷和王妃要见我。
眼下的王妃,自然是他心爱的莺莺表妹。
这一场鸿门宴,我自然是不想赴的。这三年来,晋王恨我入骨,鬼知道他又要怎么折磨我。奈何不去也不成,我着实打不过晋王府的带刀侍卫。
哎,这残忍的人间,到底要对我这只小肥啾做什么啊?
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