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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拱卫司指挥使王韬亲自带兵,在日头偏西的时候,终于在围场寻到当朝天子。

      王韬率众人跪下面圣时,陈霂正裹着元南聿的披风,靠着他的肩膀在火堆旁打盹。

      王韬得知当今天子受了伤,吓得跪趴在地上,连连叩头,自陈护卫天子不利,罪当万死。

      陈霂心道:“你来的真快,确实罪该万死。”

      嘴上惩戒了一番,罚了王韬半年俸禄,贴身侍卫每人领了二十廷仗,此事就此揭过。

      回宫后,因陈霂腿上有伤,免了三日早朝。

      陈霂是跟元南聿在一起时受的伤,于情于理,元南聿都不好对他的伤势不闻不问。故今日一早便递上拜帖,让府里下人送到宫里,说自己今日打算进宫,探望天子伤情。

      入了宫,刚进太和门,孙末便已等在门口。

      他一路笑吟吟地领着元南聿到了乾清宫。乾清宫乃是内廷正殿,正是皇帝寝宫。

      元南聿进了宫门,正好见陈霂倚着软枕,坐在靠窗的矮床上批阅奏折,一条腿斜搁在褥子上,显然还没好利索。

      陈霂一见是他,将笔置于笔架上,眼睛止不住地往他身上看。

      元南聿单膝跪地:“臣恭请陛下圣安。”

      陈霂抬手示意:“平身。”

      陈霂让孙末搬来椅子,又奉了茶过来,朝元南聿挥了挥手,“爱卿坐吧。”

      元南聿看了看陈霂的腿,又看他这两日虽未早朝,神情却甚为疲惫,想来他虽受了伤,于政务上却不肯懈怠。

      元南聿问道:“陛下的脚伤这两日好些了吗?”

      陈霂道:“回来后又召御医看了看,筋骨确无大碍,这两日修养,已经好多了。”

      孙末看着两人寒暄一番,识相地退到殿外,待左右皆被孙末遣了出去,东配殿里就剩下了陈霂和元南聿两个人。

      二人交谈了些许琐事,陈霂的眼睛一直盯在对方身上,元南聿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故意装作懵然不知。

      他心里别扭,眼睛跟着乱转,忽见西墙上挂着一幅画,共上下两卷,也不知画的是哪里的风景,画中峰峦叠翠,江面阔水细沙,风景十分灵动。

      他本不懂这些,只觉得画中场景似曾相识,便起身盯着仔细看了起来。

      陈霂顺着他目光望去,见墙上所挂的乃是袁公望所作的《秋居图》,笑道:“南聿,你看此画如何?”

      元南聿随口说道:“画的极好。”

      “这是前朝王孟希所作的《昆山万玉图》,你看这山石皴法以披麻与斧劈相结合,设色则是唐以来的青绿画法……”

      陈霂是故意诓他,见元南聿连连点头,分明就是不懂装懂,他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

      对陈霂的一番解释,元南聿也不关心,他上前说道:“这画的中段让我想起了广宁城外的一处山谷。每到秋天,我和二哥都偷偷从马场牵了马去山上跑马,回家后常常要被我爹责骂,每次犯错,都是我二哥护着我。”

      他和燕思空那时才不过十几岁,那段恣意纯澈的少年时光真是让人无比怀念啊!

      元南聿不禁暗道:“离开大同已近两月,二哥是否依旧忙于政务,也不知有没有好好顾惜身体。”

      陈霂见他说起往事,道:“你的命比我好多了。”

      元南聿笑道:“你这话说的好无道理!你已经是一等一的投胎了,还想怎样?”

      陈霂摇头说道:“你这才叫兄弟情深,我的那些兄弟,个个想着我死。”他继而叹了口气,“……不提也罢。”

      自古无情帝王家,此话已被世人说成陈辞滥调。

      造化弄人,即便陈霂身为九五至尊,前半生也鲜少体会过家族亲缘的温情,故而人不能什么都要,也没有谁是真正的“完人”。

      元南聿有些后悔方才所言,出于安慰之心,他伸手轻抚上陈霂肩头,却被陈霂一把拍掉,“哪个要你安慰?”

      陈霂在他面前并不愿示弱,此刻还有些莫名恼怒。元南聿脸上却红了一片,僵在半空的手默默收了回去。

      他性情冲动,容易感情用事,元南聿知道自己缺点,在心中连连暗骂了自己三声。

      陈霂身为帝王,习惯了在人前人后高高在上,在人前示弱,往往会把自己带入险境。他并非是陈霂的什么人,甚至还曾是几欲将他置于死地的敌人。方才自己所为,的确是僭越了。

      陈霂见他神色尴尬,知道方才对他胡乱发脾气不对,连忙捉回方才放在他肩头的那只手,“我脾气不好,你别生我的气。”

      元南聿轻扯唇角,摇了摇头。

      陈霂看着元南聿的眼睛,认真说道:“若有一天,燕思空愿意将你托付与我,我便愿与他将恩怨一笔勾销。”

      除了元南聿,别的人,陈霂并不很在乎。

      元南聿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捧火,照亮了他整个孤寂艰难的帝王生涯。

      他是真的,真的,很想留他在自己身边。

      陈霂鲜少流露这样不设防的表情,元南聿看着他,心情也复杂起来。

      他自知自己缺点很多,又向来吃软不吃硬,这一点不是没有坏过事。陈霂的强取豪夺他并不畏惧,可他一旦向自己展露温情的面目,才真的让自己无所适从。

      他心里慌如擂鼓,也不知如何是好,好容易收敛起泛滥的情绪,对着陈霂生便是一拜。

      “陛下,臣有一事,不知现在当讲不当讲?”

      陈霂听他唤自己“陛下”,心生不悦:“有话直说便是。”

      “臣入朝封贡,目的是向朝廷展示镇北王的忠心,陛下理应在太和殿召臣面见,完成封贡诸项事宜。如今臣来京多日,您却对此事缄口不提,臣猜不透陛下用意。”

      陈霂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些,面上颜色也冷了下来,“元南聿,你是真猜不透我是何意?还是在装糊涂?”

      元南聿紧抿双唇,撩起外袍,跪在了陈霂的面前。

      “元南聿,你这个……”陈霂蹙紧眉头,胸中憋闷不已,再是怨他也说不下去了。

      大殿里寂静无声,许久不曾有半点声响,安静的让人心慌。

      “留下来!”

      几不可闻的三个字。

      元南聿迷茫地看着陈霂,未曾听清他方才压抑着说了什么。

      陈霂双手紧握元南聿肩膀,语无伦次地嘶声道:“我说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别再像去年那样一走了之。你根本就不挂念我……你,你实在是太坏了!……你让我等了好久。”

      陈霂声音有些发抖,听起来甚至有些可怜,他上前紧紧抓住元南聿的手臂,逼着他抬头看向自己。

      “这不可能!”元南聿挣开钳制住自己的力量,语气冷硬且坚定,

      “我是北境的右都督,我这一生,只能选择对一个人忠诚。”

      陈霂低吼着:“那我怎么才能留住你,让你心甘情愿的臣服于我?”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我将公主嫁给你怎么样?你就把家安在京里。”

      元南聿直视着陈霂,摇了摇头。

      陈霂将元南聿从地上拉起,眼睛涩然发红:“元南聿,你说句实话,你还恨我吗?”

      元南聿低下头,低声道:“不。”

      “……那你心里,有没有,有一点点喜欢我?”

      那人没有言语,答案依旧是否定的。

      恨吗?陈霂如今已经是天子。作为臣子,恨只会让自己痛苦,这样有什么意义呢?他见识过陈霂有别于以往的阴险无情的面目,他的孩子气和偶尔流露出的全无戒心,让人觉得他也并非一无是处。

      元南聿很清楚,很多时候,对陈霂,自己是不抵触的。

      那喜欢吗?这样的喜欢,存在便是罪恶的。

      “你骗我!”陈霂的情绪有些失控,“你敢说我们亲吻的时候,缠绵的时候,你那样的的反应,……我不相信。”

      元南聿狠心道:“我不喜欢你!何况我身为男子,不该,也不能对当今天子报以非分之想!”他继而冷冷地问他,“陛下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陈霂眯起双眼,眸子里压抑着危险:“你就这么想走?这么想摆脱我,摆脱这个地方?”

      “是的,我要回大同,我还有自己的使命。”

      陈霂拿起手边的茶盏,狠砸在元南聿脚边,两人的谈话已丝毫不留余地。

      “滚,都给朕滚出去!”

      元南聿起身,朝陈霂揖了一礼,转身朝殿外走去。

      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陈霂喘着粗气,方才还强忍着,现在他眼里却蓄满了阴沉的水气。

      从来没有人能这样让自己毫无脸面,也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忤逆自己!他是天子,他想要的就一定有办法得到!

      ——

      陈霂的伤不多久就痊愈了。

      那日的不愉快仿若从未发生过,两人互有默契,都绝口不提。元南聿依旧每日早早进宫陪陈霂习武,用过饭后便回了自己府邸。

      这日深夜,元南聿本已就寝了,管家突然前来禀告,说陛下召他即刻入宫。

      深更半夜,鲜少有这个时辰宣召外臣入宫的旧例,除非是出了大事。元南聿应声起了床,不敢耽搁片刻,匆匆换上衣服,叫下人赶快去套车。

      入得宫门,却未见孙末来迎,元南聿跟着引路的太监去的也非乾清宫的方向,而是洪庆宫。

      到了洪庆宫门外,元南聿老远便见孙末在宫门口踱来踱去。孙末等了元南聿许久,一见他面,就跟见到救星似的,急趋着迎了上去。

      元南聿问道:“孙公公,陛下呢?”

      孙末用袖口沾了沾额上薄汗,回道:“这几日陛下心情不大好,今日晚膳后又喝得大醉,任谁也劝不住,方才忽然要摆驾洪庆宫,这会儿进去已有一炷香的功夫了。陛下说谁也不见,只叫将军进宫后在此等候。”

      洪庆宫是已退位的昭武帝的寝宫,因陈霂与昭武帝父子不睦,即便平日里惯例的晨昏定省,陈霂也或应付了事,或出言讥讽,恨不得将他气死了事。如今昭武帝病重,陈霂深夜造访,事有蹊跷,怕是要出什么事。

      元南聿宽慰道:“孙公公莫急,我在此等候便是。”

      此时已入了冬,在檐廊上站着,屋外又没有火盆地龙暖着,更觉寒风刺骨。元南聿征战多年,身上旧伤无数,当下受了寒,肩胛和膝盖骨就感觉刺痛,他强自忍下,只是将身上的斗篷又裹的紧了些。

      “哐——”

      殿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是瓷器破碎的声音。

      这动静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进去查看,孙末求了元南聿,让他先进去探探情况。

      元南聿点头应下。

      推门入殿,元南聿粗粗打量了一眼,洪庆宫正殿装饰奢靡,陈设之物均是各地供奉来的奇珍异宝,倒也符合昭武帝逊帝的身份,只是寝室内十分凌乱,想来便知是伺候太上皇的人并不用心,加之空气里药味霉味混杂,令人胸口气闷不已。

      寝殿里不过点了数支蜡烛,黑暗中光亮不足,只见陈霂孤零零的一道身影立于昭武帝病榻前,烛火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元南聿心里念了句“古怪至极”,人却不便上前,便在门口处拣了个地方跪了下来。

      昭武帝多年沉湎酒色,终于熬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看这样子,今年的冬天怕是熬不过去了。

      他将死之人,隐身在床帐里看不清真容,只听见咳痰声断断续续传来,他口中振振有词,却听不清念的什么,大约是病的神志也不大清醒了。

      陈霂立于卧榻之侧,却将这些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陈霂,你……你囚禁君父,残杀手足,你杀了陈椿,你不得好死……”

      昭武帝边咳边骂,声音里透着滔天恨意,也不知道他忽然从哪里生出力气,从床上突然暴起,踉跄着几步走到窗边的案子上,抄起一个琉璃花樽,劈头就朝陈霂面上砸去。

      陈霂嘴角噙着冷笑,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也不闪躲,眼看那花樽就要砸到陈霂头上,元南聿猛地踏地飞起,一把将陈霂护到身后,举起小臂施力格挡,一下将那花樽震的粉碎。

      方才那一下已让昭武帝脱力,瘦成一把骨头的身躯渐渐滑落到地上,嘴里却还骂个不停:“陈霂,你个谋朝篡位的奸险小人,满朝文武与你离心离德……你这皇位得来怕也坐不稳……哈哈哈……”

      “你这个,这个宫女出身的贱妇之子……狠毒无情,你会遭,遭报应的……”

      元南聿深恨昭武帝庸碌无耻,听不得他再说下去,转身拉着陈霂奔出了殿外。

      身后叫骂声仍不绝于耳。

      “列祖列宗在上,陈霂,你就不怕报应吗?啊,哈……咳咳咳……”

      他俩跨出殿门,方才紧攥着的陈霂的手,此刻凉的跟冰块一样,再看向他脸上,只剩下一片仓惶茫然。

      陈霂的酒早就醒了,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人,觉得头疼的厉害。

      “你今晚上留在宫里,等明儿天亮了再回。”

      元南聿一惊,急道:“陛下,不可……”

      陈霂双目通红,用不容置喙的语气,一字一顿道:“住嘴!朕要你今夜伴驾,看谁敢放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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