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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从洪庆宫出来,陈霂的身体就开始发抖,元南聿紧跟在他身后,见他脚步越走越快,一行人行至乾清宫门口,陈霂前脚刚跨进门槛,身子骤然一僵,手心紧抓心口处,脸上已然下了一层冷汗。

      元南聿眼疾手快,在陈霂倒地前将他一把扶住,孙末挥退左右,帮着元南聿把陈霂赶忙扶到了床上。

      元南聿问道:“孙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孙末深深地叹了口气:“老毛病了,从德睿皇后薨逝,陛下就得了这个病,最忌讳的就是大喜大悲,方才陛下估计是生了大气,这会儿心痛的毛病又犯了。”

      元南聿急道:“那还不赶紧宣太医?”

      “不必了,夜深露重,何必惊扰太医院。孙末,你先下去吧。”陈霂挣扎着起身,用眼神示意孙末不可将此事泄露。

      孙末是跟在陈霂身边积年的老人儿了,立刻就明白了主上的意思,他微一颔首,旋即退了出去。

      孙末一走,陈霂强撑之下很快就支持不住,一下又跌回了床上,他双手紧按在胸口上,额发已被汗水浸的透湿,元南聿坐到床沿上,见他这样,心里不忍。

      “你痛成这样,不叫太医诊治可怎么行?”

      “没事,就是叫他们来了,也不过是配些汤药,我缓缓就好。”

      陈霂登庸不过三年,深知皇位得来不易,宫中度日如履薄冰,若让朝臣知道他正当盛年便有此顽疾,怕是要让那些有心人生出些别的心思。

      陈霂裹在被子里抖如筛糠,脸上早已血色褪尽,下唇被咬的血迹斑驳,元南聿看他这般难过,便扶他起身,让他半倚半靠在自己怀里。

      约么过了半个时辰,陈霂身体渐渐软了下来,想来是疼痛开始缓解缓,元南聿把手摸向被里,已被陈霂身上的虚汗沁的半湿。

      陈霂昏昏沉沉,既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分不清眼前是何人,他氤氲着双眼看向眼前之人的侧颜,轻声唤道:“先生。”

      元南聿听到这个称呼,先是一顿,再是一痛。

      先生?!

      他想必是把自己又当成了燕思空。

      陈霂十一岁时,燕思空便以太子侍讲的身份侍奉在他左右,无论这对师生后来发生了多少龃龉,即便如今已是恩断义绝,形同陌路,燕思空在陈霂的心里都是难以磨灭的存在。

      元南聿不知自己所痛为何,索性不再细想,他见陈霂靠着自己臂弯处渐渐睡去,才将他平放在床上,又替他掖了掖被角。

      他起身坐到一旁,见孙末提着个食盒走了过来。

      “元将军,都后半夜了,折腾了大半宿,您想必也是乏了,先吃些东西,再到西配殿的暖阁里将就一晚吧。”

      “有劳孙公公了。”

      元南聿就着杯里的茶,拿起块糕点吃了起来。

      孙末犹豫再三,忍不住开口道:“难为陛下身边还有您这样的性情中人,我见陛下只有和您在一起时,才能睡得这样踏实。方才在兴庆宫,您护着陛下,老奴都看见了。”

      陈霂脸色煞白,眼底隐隐透着青色,一看便知疲惫至极。孙末是看着他长大的,见他如此憔悴,不禁有些动容,转身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元南聿见不得他如此,吩咐道:“孙公公,烦您去给我拿床被子来,我在椅子上靠一晚就行。”

      孙末叹道:“老奴知道您放心不下……唉,也罢,您等着,老奴去去就来。”

      放心不下?谁?陈霂吗?

      也许吧。

      元南聿看着尽量蜷缩紧身体,在睡梦中也仿佛在担心畏惧着什么的陈霂,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威严冷峻的模样。

      他还很年轻,却也经历了半世坎坷,他是有无上的尊荣,却连梦里的现世安稳都难以得到。

      陈霂信任谁吗?或者谁能真的让他放心依赖吗?

      当真是可怜。

      元南聿笑起自己今夜如此多愁善感,燕思空常说自己最是良善心软,他还总不愿承认。如今看来,这也许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

      陈霂再度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

      他一睁眼就看见元南聿斜靠在床柱上,身上的被子早就掉在了地上,这样的睡姿并不舒服,眼前的男人蹙着眉,应是梦中也不得安稳。

      陈霂故意□□一声,元南聿见有动静,立刻就醒了。

      陈霂坐起身:“你昨晚没走?”

      “昨夜陛下留我在宫里,怎么睡了一觉反倒忘了。”

      陈霂皱了皱眉:“叫我名字,你唤我陛下,听得人难受。”

      元南聿点头称是又旋即问道:“怎么昨夜突然就心痛的这么厉害?”

      “没什么,都是老毛病了。”陈霂起身披了外袍,态度上对此事并不在意,“我母亲去世的那晚,我在牢里听闻她的死讯,当场就吐了血,当时我也顾不得旁的,只是担心自己死了,就再也报不了仇了。”

      陈霂并不唤宫人伺候,只叫元南聿帮他穿衣,看着他仔细为自己系好身前的衣带,又想起这人昨夜是如何的将自己护在身后,不禁心头一暖。

      “我昨夜探了你的脉象,你这心疾当年没得好好医治,已经落下病根,最忌讳的就情绪起伏不定。”元南聿忍不住问他,“你既知道自己的病,何必昨夜非要去洪庆宫?”

      陈霂讷讷答道:“昨夜是我母后的忌日。”

      原来如此。

      陈霂继续说道:“当年他是为了让陈椿继太子之位,故意让我母亲去死的。”

      帝王家何其无情。

      当年陈霂不过十六七岁,在宫中从来都被人轻贱,好容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长大,又坐上皇储之位,转眼间却要面对相依为命的母亲因为权力倾轧而被冤杀的惨事。

      元南聿想到了自己,虽然元卯不过是个五品武将,俸禄微薄,生活十分清苦,冬日里连买炭火的钱都要省俭,晚上要和燕思空挤在一起睡才能暖和点。可即便如此,家人对他这个幼子却总是无比爱护,父亲在时,自己从来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的忧愁烦恼。

      他试图劝陈霂两句:“你见他已病入膏肓,想来心中也难免难受。”

      “难受?”陈霂看向元南聿,脸上似笑非笑,有些古怪。

      元南聿自知言错,心头一凛。

      陈霂冷笑一声,道:“你是太不了解我了。你可知,我日日都去洪庆宫,去他床前,告诉他,陈椿那个蠢货是如何被我百般折磨后服毒自戕的,还有文贵妃那个贱妇,我日日都要把她死时的惨状给那昏君述说一遍。看那昏君被气的数次昏厥,我心里好生痛快!我还要让他知道,大晟朝是怎么在我手上平息的内乱,以后将是怎样的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他边说边狂笑不止,连眼角都沁出了眼泪,他嘴上说的狠厉痛快,神情却十分痛苦,显得又可怜又可怕。

      元南聿怕他心疾复发,又自知自己嘴笨劝不住,当下也不知如何是好,他自己也不知为何,突然就将陈霂抱在了怀里。

      “别说了,小霂,别说了。”

      用哄孩童一般的语气劝哄着陈霂,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了下来。

      两人的脸颊相互蹭在了一起,元南聿转过头,看向陈霂时脸上有些发烫,他红着脸,还未及离开,被陈霂在他侧颊上轻啜了一口。

      不等那人逃开,陈霂用力将人压在了床上,狠狠地堵住了这个男人的嘴唇,他大力吮吸着,两片湿热的唇在对方的唇瓣上辗转亲吻着,激的两个人都身体滚烫,像要被火烧起来一样。

      陈霂哑声道:“我告诉过你没有,你方才那种样子,在我面前很危险。”

      元南聿怕陈霂又由着性子胡来,咬牙道:“你快放开我!你说过天一亮就放我出宫的。”

      两人皆已是气喘吁吁,陈霂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衫,不待元南聿起床,先一手握在他腰上,紧贴着元南聿耳边道:“今晚宫宴,元将军乃是主宾,现在走了,晚上还要来。白日已过半,不若先别走了。”

      无可奈何,元南聿被陈霂又强留了半日。

      入了夜后,陈霂在太和殿设宴,专为从千里之外封贡而来的大同将士接风洗尘。

      大殿之上,陈霂与皇后坐于主位。皇后乃宁王赵煦幼妹,今年不过二十岁出头年纪,她虽不十分美艳,但胜在气质端庄,容貌秀雅,与陈霂坐在一处也还算相配,席间二人举杯互相敬酒,相敬如宾,却无寻常夫妻亲昵之态。

      丹樨之下,元南聿与副将曹奭坐于一旁,他今夜着了一身靛蓝色对襟常服,腰缠犀带,长裤扎于银边锦靴之内,衬得他宽肩窄腰,潇洒挺拔,朝臣们虽是男子,也忍不住纷纷侧目。

      今夜宾客众多,陈霂疲于应付,便是如此,也时不时的将目光瞟向下首客座,频向元南聿隔空举杯。

      晚宴上,殿内有歌姬弹琴吟唱,舞姬翩然起舞,众人谈笑风生,气氛很是热烈。酒过三巡,大殿上歌舞方歇,通政司右通政宁修远执杯而来向元南聿敬酒。

      元南聿对此人不熟,见来人过来敬酒,赶忙起身客套了几句。

      宁修远举杯道:“能与元将军共饮,实乃幸甚!这一杯酒,就敬元将军从千里之遥的大同赶来,对吾皇的忠贯日月之心。”

      众人齐道:“好,我等齐敬元将军。”

      见众人纷纷举杯,向自己敬酒,元南聿也爽快提起酒杯,一饮而尽。

      殿上众人又是一阵赞喝之声。

      宁修远亦将杯中酒水尽数饮下,忽道:“将军此行,一路从大同到宣化,再至京师,沿途可见各地风土人情。镇北王统御北境四府已三年有余,如今大同府在其治下,已然今非昔比。只是与我朝京畿之地相较,二者孰优孰劣?”

      宁修远在人前口出此言,明显就是来者不善,目的就是要让元南聿为难。

      北境四府地位敏感,故元南聿所言既不能灭自己威风,也不能强于别人一头,即便赞大同与晟京皆是闾阎扑地,接袂成帷的繁华都会,怕也会招来上位者的不快。

      元南聿紧攥双拳,垂首暗忖,心道:“若是二哥在此,又该怎样回答是好?”

      他并非聪敏慧黠之人,一时不好作答,便在心中将自己化身为燕思空,代入此情此景。片刻后,心里有了主意。

      “臣去年折返大同,一路上又绕道中原与江南各地,所经重要城镇,皆留心考量了一番。各地虽不能与前时相较,但无论政商农工都有复苏迹象,光是平阳、常州、嘉兴、太原,繁华景象堪比大同,亦不亚于京师。”

      一番说辞,不卑不亢。

      元南聿心想,既然难以应对,不如遵从本心,就事论事,将矛头转到别处,故而又道:“这些繁华富庶之地皆为我朝疆土,遑论大同,镇北王镇守北境,愿为陛下分忧。”

      付湛清举杯出列:“元将军所言极是。我朝受阉宦祸国,天灾兵乱之苦多年,陛下继位三年,才渐渐有了内政修明、睦邻安边的中兴景象。北境四府亦乃我朝疆域,古已有之,不可分割自不必说,镇北王与陛下一体同心,此杯,当敬镇北王。”

      付湛清遥向北方举杯,将杯中一口饮下,众人亦随之附和。

      他朝元南聿微微颔首,两人已多日未见,不想今日相见,竟是在这样场面。

      众人听付湛清所言,猜他此刻站出来乃是天子授意,要故意岔开话题,皆跟着他起身出列,依次跪于丹樨之下,对着陈霂山呼万岁。

      陈霂于适时起身,对众臣子正色道:“黔州、大同替大晟抵挡住了蒙古铁骑,使女真、契丹不敢窥伺中原,辽东则是我朝抗击金国人之前沿,镇北王与元将军镇守北境,功不可没!”

      有天子为北境四府正名,何人再敢非议?

      陈霂有心偏袒,究竟是为了谁,大家都心知肚明,故方才对元南聿的各种议论声遽然止住。

      “民间百姓传言,燕太傅虽非元卯将军所出,却与你宛若双生,可谓一子倾城,一子倾国。”

      宁修远眉目轻佻,他几步踱到元南聿身前,轻声道:“元将军,您与燕大人,能有今日之功绩,只怕靠的不单是文治武功吧?”

      说完,宁修远大笑着离去。

      元南聿是喜怒皆在脸上的性子,若有人羞辱自己还尚可忍耐,但宁修远竟在他面前折辱燕思空,登时便让他气红了脸。

      他正要发作,却感觉身后有人紧攥住他的臂弯,回头看去,竟是付湛清。

      “将军切莫冲动,宁修远出身外戚,背后靠的是宁王的势力。如今宁王势大,将军又距北境千里之遥,何必与此人争一时之长短。”

      元南聿左手紧握成拳,咬牙道:“此人甚是可恨,竟敢在我面前对我二哥口出恶言。”

      付湛清贴面与他道:“此子狐假虎威,不足为虑。元将军,你远道而来,早日完成镇北王交予你的大事,才是正理。”

      元南聿松了拳头,顿时冷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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