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云台上》望淮月

7、第七章

　　楚遥带着伤回到洛水轩，初九见怪不怪，知道又是殷长老在训练自己的师姐，毕竟她们从前就这样一路打过来的，师姐身上总是会带点伤。
　　可初九却不知道楚遥今夜经历的却是生死瞬间。
　　如果楚遥不狠心些伤了殷莫绮，那么今夜倒下的就会是她。

　　沐浴时她脱去衣裳，胳膊那呈现出一大片的青紫，看着着实恐怖。

　　热水氤氲，眼前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楚遥将自己完全浸没水中，屋外一切喧嚣褪去，她似乎又听见了殷莫绮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寂静之地传来。

　　“这尘帝山里人人将你视为珍宝，你在欢歌笑语中成长，自然以为这世间都与尘帝山一样……单纯并非是错，可江湖险恶，你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山上，更不能将这份单纯带到山下……”

　　山下当真如此复杂吗？

　　楚遥在水中紧闭双眼。

　　*

　　风曜说要找楚遥，于是二师兄便提着他上了洛水轩。

　　洗干净的小孩浑身都透着一股香气，脸上终于不再是脏兮兮的一片，反而白白嫩嫩地想让人忍不住掐一把。

　　初九正在劈柴，他天生力气大，二师兄突然喊他的时候他吓了一跳，手下没注意，便把那柴火连同木桩子一同劈成了两半。

　　风曜只听到猛地一声巨响，见眼前这个白衣少年瘦瘦弱弱的，力气却这般大，一时看得傻眼了，说不出话来。
　　二师兄倒是习以为常了，从容不迫地把风曜往初九面前一推，问：“我师妹呢？”

　　“你师妹正在沐浴呢。”初九抬头望过来，看见一个年纪虽小但长相隽秀的孩子，奇道：“二师兄，你从哪拐了个孩子来啊？”

　　风曜看看初九手里的斧子，回想起方才一幕，顿时脸有点白。偏偏初九这个时候拎着斧子走了过来，风曜顿时有种想跑下山的冲动。

　　二师兄道：“放屁，你师兄我是正经人，这小娃娃是师妹从山下带回来的。”

　　初九：“师姐？师姐怎的带了个娃娃回来？”他盯着风曜的脸，沉吟半晌后，忽然激动地一扬斧子，“噢！我想起来了，这个是那天茶馆里的孩子！”

　　这么说来，水牢里的那人没有骗他们啊。

　　可怜的初九到现在还不知道叶云台已经出来的消息，只见风曜被他吓得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大侠！你在哪啊？！这里有个奇怪的人！”

　　初九茫然，看向二师兄：“师兄，是不是你长的太凶吓到他了。”

　　长相粗狂的二师兄直接一巴掌抽到了初九屁股上：“少废话，这孩子要找师妹，你可得好好看住了。掌门特地吩咐过，这是位‘贵客’。”

　　说完，二师兄便下山去了。

　　“贵客？”初九更是不解，这么一个小娃娃怎么就成了贵客？明明前几天他还是个没了双亲的可怜孤儿。

　　但掌门既然吩咐过，初九只能照做。前边就是悬崖，没有任何遮拦物，那孩子却往那边跑去，初九吓得头皮发麻，赶紧去追。

　　于是风曜一回头，便见黑夜中一个如鬼魅般的白衣少年手里拎着把锋利斧头追在自己身后，嘴里高声喊着：“你别跑啊！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风曜：“……”你这样我再不跑就有鬼了！

　　突然，他脚下猛地一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

　　初九感觉自己整个头皮都要炸开了，就在他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时，那悬崖下纵身跃上来了一道身形极长的黑影，手里一边抓了把剑，一边提着个孩子。

　　风曜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被叶云台提着，抖如糠筛。

　　初九看着叶云台吃了一惊：“你，你……你不是应该在水牢吗！”

　　叶云台十分不屑，冷冷睨初九一眼，将他当成了个屁似的不理睬，把风曜往地上一丢，冷声道：“你这乱跑乱撞的性子要再不改改，我就直接送你去见你爹娘，省得你变着花样要‘下去’。”

　　他这话冷漠的，别说是孩子的风曜了，就是初九听了，都禁不住后背一凉，让人感觉眼前的男人真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这当时，不远处的屋子里，女子边打着哈欠慢慢走出来。楚遥扫一眼站在悬崖边上的三人，目光落在最高的那人身上，笑道：“你来啦。”

　　看神情，就像是知道叶云台迟早会来，又像是早就在期待他来一样。

　　楚遥道：“初九，你照顾一下风曜，”然后她冲叶云台招招手，“大侠进来喝杯茶呗。”

　　叶云台：“……”他虽面无表情，却还是迈脚走向了楚遥。

　　于是悬崖边上只留下两脸懵的风曜与初九两两相望。

　　屋子里萦绕着一股幽幽的桂花清香，楚遥坐在桌前替叶云台斟了一杯热茶。

　　叶云台皱了皱眉，缓缓坐在她面前，却没端那茶。

　　“不喝吗？”楚遥问。

　　叶云台看那茶一眼，道：“我只喝冷的。”

　　楚遥倏地笑了，脱口而出道：“难怪你这么冷。”

　　叶云台抱着剑，瞥她一眼没吱声。

　　他既不喝热茶，楚遥便把茶水端回来，随后取了个大些的白瓷杯盏往里面倒了些冷水进去，将热茶放进盛着冷水的杯盏中，再控制着水量，不让冷水高过热茶。

　　她一边做着这件事，一边轻声缓慢问：“你可知道那个盗贼的来历？”

　　叶云台盯了一会儿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别开眼去，道：“妄月门有三大高手，沧蓝，倾城，穆红。其中两位都是女性，只有一个男人。”

　　楚遥瞬悟，低声喃道：“沧蓝……”她抬起头时看见眼前男子侧对着她，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颚线，顿时嘴角翘起一个弧度，“尘帝山夜间有弟子轮流巡逻把手，尤其黄昏阁，看守之人乃是我那掌门爹精心挑选出来的护卫。沧蓝能从这样森严的守卫下进入黄昏阁，我暂且能多夸几句他的轻功，但有一点奇怪。”

　　热茶放好后，楚遥拿了边上的一块干净白布慢慢擦了擦手上水渍，她的笑意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眉眼中只剩下一片肃然：“黄昏阁只有打斗的痕迹，却没有翻找东西的痕迹，也就是说，那沧蓝知道东西在哪，他是有备而来。”

　　“那秘密连我都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不过想来既然是秘物，自然是不可能放在随处可见的位置，或许就如你所说，我身边真的有妄月门中的人，并且计划了与那沧蓝里应外合。”

　　此时热茶已经没有了雾气，楚遥从杯盏中取出茶杯，放到叶云台面前，笑了笑，道：“给，茶凉了，可以喝了。”

　　叶云台手指白皙匀称，指尖却是淡淡的粉，他抓上白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你跟我一个外人说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希望你能留下，”楚遥坦然说，补充一句，“留下一段时间帮帮我。”

　　叶云台像是被逗笑了，语气颇有几分自嘲，盯着那茶水中浮浮沉沉的茶叶道：“我一介散人，只有一人一身一剑行走于江湖，未成想也会有忙能帮得上尘帝山天下第一的时候。”

　　这话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楚遥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苦涩的味道。她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只是一瞬，令人不易察觉，沉吟片刻后，她忽然开口：“你觉得我嫁给你怎么样？”

　　叶云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表情难得不受控制，惊诧地抬头盯着女子巧笑倩兮的面容。

　　楚遥笑道：“这样以后行走江湖，就是两个人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露骨的话，叶云台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烧了起来，他有些结巴，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不，不知羞耻！”

　　楚遥摊摊手，故意板着个脸做认真的模样说：“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还不行么？”

　　叶云台“唰”地站起身，顿时落下一大片黑影将面前女子笼罩在内，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平常无异，可他渐渐烧起来的脸便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声调清冷，极其快速道：“留下可以，但你要再说这些玩笑话，明日我便离开。”

　　他说完，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去，楚遥估计他是太激动了，因此出门时没注意脚下，被门槛绊了个正着，往前打了个趔趄。

　　屋内，女子眼神讳莫如深，浅浅笑了片刻后，她脸上笑意渐收，盯着那杯冷茶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不知道初九跟风曜说了什么，叶云台出来的时候，只见他俩人已经好得如胶似漆了。

　　他纵身上了一棵树，躺在粗壮的树枝上，听见不远处的白衣少年正在和身边的孩子说些什么。

　　“你是说，楚姐姐是天下第一么？”

　　初九满脸都是自豪，好像那江湖中人口中天赋异禀的人物是他一般：“没错！”

　　“吹牛，”风曜托着一张小脸鄙夷地看他，“明明你前面还说楚姐姐没怎么下过山，因此江湖肯定都没什么人见过她。”

　　“嘿，你这小孩，”初九伸手捏了一把风曜软软糯糯的脸蛋，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师姐虽然鲜少下山，但她每次下山，都必定会干出一件大事。譬如一个月前的浮屠山比武，又譬如一年前，青州城外贼寇作乱，师姐恰好路过青州，顺手便擒了那群贼寇的首领，救出了许多百姓。”

　　初九越说越激动，双手跟着比划起来：“当时啊，你都不知道，师姐她右手握剑，左手负在身后，一袭白衣飘然立于那瓦顶之上，简……”

　　风曜打了个哈欠，面露困意，打断他的话：“你说这么多，你是亲眼所见吗？”

　　初九噎住了，气急败坏地揪住风曜脑袋后的辫子：“小屁孩！没人告诉你打断别人说话很没礼貌吗！？”

　　夜晚，不远处两人吵闹一片，叶云台躺在树上双眼紧闭，似乎毫不在意，然而有人说话提起某个名字时，他耳朵总会灵巧地动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