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云台上》望淮月

8、第八章

　　翌日，楚遥一起床就到了用午膳的时间。洛水轩内只有初九和楚遥两人生活，初九在习武方面上没什么天赋，却意外地工于厨艺，炒的一手好菜。

　　楚遥坐在饭桌前，忙碌的初九从厨房里端出两碗菜来，说：“师姐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楚遥点了点头，一只手托腮，忽然盯着那道白衣问：“初九，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初九闻言，没有意料之中少年的面红耳赤，反而稳稳当当地把菜摆在桌上，镇定道：“起得早的，能帮我干活的姑娘。”

　　点了两下头后才感觉哪里不对劲的楚遥：“？”

　　她刚要发作，身边忽然落下一片阴影，一阵清冽的淡香随即扑入鼻间，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楚遥转头，便看见叶云台一张俊美无俦却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惊喜出声：“你，你没走啊。”

　　叶云台似乎刚练完功回来，身上热气腾腾的，像一个行走的火炉。闻言他奇怪地瞥了楚遥一眼，慢声道：“不是你让我留的么？”

　　楚遥点头如捣蒜：“说的对说的对。”

　　她自诩昨晚对叶云台说的那些动情话，没有一句是假的，可惜不知道怎么回事，叶云台信也不信她，除了那句留下来。

　　但叶云台说了，楚遥要是再对他说这种话，他会马上离开。

　　于是那些肉麻话到了楚遥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她虽长居尘帝山，山下的那些话本却也看过许多，男女情事什么的，虽然没吃过猪肉，好在见过猪跑。

　　留下来就行，留下来就好办了。

　　楚遥冲叶云台灿烂一笑，她长相不差，算是清秀那一款，越看越能看出味道来，如同高山流水，细细绵长。
　　然而这样一副笑颜在叶云台眼里却仿佛见鬼了一样，他眉头皱了皱，顿时起身挪到了离楚遥两个位置远的地方去。

　　楚遥的笑凝固在了脸上。
　　死鬼，我还偏就不信了。

　　尘帝山内有妄月门的人，这件事楚遥心里已经打有了主意，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把心里算盘告诉她的掌门爹，也不能将这件事告知山门众人，否则一旦得知尘帝山中有邪门邪派中人，只会徒劳引起山门弟子之间的互相猜忌。

　　另一头，楚元齐也不是傻子，他早就察觉到了异样，只是跟楚遥一样暂时选择按兵不动，除了平日里表现出来的焦急之外，其他时间就是在摩挲着那块玉牌，若有所思。

　　父女俩一边算盘打得啪啪响，一边还是一如往常地过日子。

　　这几日尘帝山戒备更加森严，楚元齐派了足足十几个弟子出去追查贼人和秘物的下落，余下的弟子依旧留在山上练武。

　　叶云台答应留下，楚遥便主动说要带他参观山门。
　　本来叶云台对此是不屑一顾的，楚遥道：“或许你会喜欢去较武场看看，那里是山门弟子间互相比试的地方。”

　　果然，提到打斗比试，叶云台眼睛亮了一亮，随即跟着楚遥一路从山巅飞身而下。

　　不知道什么原因，叶云台似乎对比武一事格外有兴趣，这点楚遥从他们在黄昏阁打斗那次便看出来了。
　　否则以叶云台的功夫，当时从黄昏阁上逃走完全是绰绰有余的，可他偏偏为了与楚遥打斗而放弃了这机会，以至于最后被众人包围。

　　较武场内，弟子们见楚遥来了，就像一群见了花似的蜂，嗡嗡嗡地从四面八方拥了过来。楚遥身边还跟着一身玄衣的叶云台，只有他整个人格格不入地突兀在一群白的尘帝山山门弟子当中。

　　有人认出他来，吃了一惊：“这不是那天的……”

　　还有人指着叶云台大喊：“就是他那天晚上将我打晕逃出了水牢！”

　　一时之间，叶云台竟成了众矢之的。

　　然而对于自己的这些控诉，叶云台表情淡淡，毫不在意，那些弟子指着他说三道四，就像是指着一块没有情绪的木头桩子。

　　知道叶云台一向不屑于说这种辩驳之词，怕他被人骂穿，楚遥赶紧拦在他面前，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解释道：“事情查清了，他跟贼人没有关系，掌门也知道这事。如今他是我山中门客，还望各位师兄姐们莫要为难于他！”

　　见师妹如此护着这人，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只有被叶云台打晕过的弟子还低声嘟囔了一句：“不是就不是吧，偏偏打人那么用力，我脖子到现在还疼着呢……”

　　楚遥简直哭笑不得。

　　较武场自是比较武艺的地方，如今楚遥来了，这地方算是多了种看头。
　　尘帝山修习的武艺多种多样，用弓的，用剑的，甚至是打拳练鞭的。于是有人问：“师姐，听说你什么武器都会，那你平时怎么练弓的啊，可有心法能透知一二么？”

　　还好较武场这群人没让她跟叶云台打起来，楚遥摸摸下巴，转头看见边上的长桌上摆着几把弓箭，而远处百米开外立着几个靶子。

　　“弓箭心法么？”楚遥想了想，其实她还真没什么心法功得好说的，只能看着周围环境现编一套。

　　弓箭不是楚遥擅长的武器，但众目睽睽下，眼见弟子们期待晚万分的神情，楚遥只能硬着头皮拿起一把弓，试了试重量和手感，慢慢编道：“弓的话，心法应该不在于眼，而在于心。”

　　有人出声笑道：“师姐你别光说不练啊，给我们展示展示呗。”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有人附和。山里弟子众多，难免会有人心生嫉妒。而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见过楚遥用弓箭，但江湖传言，楚遥这人百般武器样样都会，总之给她吹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现在想来，大概那些江湖传言都颇有心机。

　　现在这些人里，有人真心求问，有人则是等着看面前的“天下第一”惹出什么笑话。

　　二师兄看出了楚遥脸上的为难，从外围挤进来，瞪着一双眼睛斥道：“展示什么展示，你当我师妹是鸟吗？平时练功不好好练，告诉你心法了又能怎样！”

　　那名弟子被骂的哑口无言，这当时，一直沉默着的叶云台忽然慢悠悠地张了口：“这么多人看着，楚姑娘不如就试试？”

　　叶云台竟也在催她。

　　楚遥握着弓回头，问他：“你想看吗？”

　　她眼中蒙着一层淡淡的辉光，明亮纯净，叶云台顿时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

　　只见楚遥不等他回答，伸手摘下了束发的缎带，一头青丝如瀑般散落肩头，她用白色缎带将眼蒙住了，转身飞向偌大的较武场。

　　场地空旷，楚遥往前走了两步，有风拂过，她眼上缎带如雾如霞般浮动。

　　楚遥一手握弓，一手拿剑，朗声道：“师弟，我说了，弓箭心法不在于眼，而在于心。”

　　人群中师弟咬了咬牙，大声回应道：“还请师姐赐教！”

　　他话音刚落，只见楚遥站在台下偏了偏头，也许旁人都未曾看见，只有叶云台注意到了，风中女子嘴角微微上扬着，明媚极了。

　　楚遥搭弓放箭，速度极快，然而那箭却是冲着人群而来，又或者说，只是冲着一人而去。

　　只听人群发出一声惊呼，连同那师弟在内，但他来不及躲闪，须臾，那箭堪堪从他的头侧擦了过去。

　　场上一片寂静，师弟的发丝散作一团，他呆愣回头，看见那只箭插入了房柱上，而箭头那端，正插着他头上束发的缎带。

　　师弟面如菜色，半晌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冲着台下的楚遥作了一礼，嘴唇哆嗦着，道：“多……多谢师姐赐教。”

　　叶云台眯起一双讳莫如深的眼，站在阴影中。

　　“我又不会武功，我爹爹从来不让我学武功——”

　　记忆里浮现出女孩稚嫩的声音，叶云台眉头微皱，把唇抿直了。

　　果然，她不是她。

　　楚遥现在的心情说不上得意，只能说有几分爽快，然而她摘下缎带后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默默离开的玄衣男子时，顿时舒爽没了，只剩下纳闷。

　　她把弓箭交给那个师弟，有了这次“赐教”后，人群中那些乱七八糟的起哄声才清了个干净。

　　见楚遥心事重重的样子，二师兄叹了口气，对她语重心长道：“师妹你其实大可不必理会他们的，他们入门不过半年，压根就是群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楚遥却不是在关心这件事，她想了一想，反问二师兄：“师兄你可有心仪之人？”

　　没想到她只是随口一问，二师兄的脸腾得红了起来，连带着脖子一起，就像是吃醉了酒一样，看得楚遥心中大喊一声“奇了”。

　　二师兄不停地往一处瞥去，楚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那日来传话的于师姐。

　　于师姐正在与一人比试剑法。

　　楚遥心中明白了一半，便笑了笑，凑近师兄几分，虚心问道：“那师兄你可知道要怎么追心仪之人么？”

　　二师兄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看着楚遥道：“怎么，你找到朝离了？”

　　楚遥淡淡笑着，没说话。

　　于是二师兄认真想了一想，对楚遥说：“师妹，虽然你在武学上的造诣天赋异禀，但感情这种事，你算是问对人了。”

　　他甚至没好奇楚遥的心仪之人是谁，只想着吹嘘一下自己关于情之一事的高深见解，却似乎是忘了自己已经打了近三十年的光棍，今后说不定还会继续打下去。

　　二师兄一本正经道：“我跟你说师妹，男人都喜欢娇娇弱弱的姑娘……”

　　他话刚说完，那于师姐便不小心崴到了脚，哎呦一声，已然有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韵味。

　　楚遥往那望了一眼，只见与于师姐对打的那名师兄顿时慌了，丢了剑去扶她。

　　偏偏二师兄也在看向那边，一边看一边把牙关咬得吱吱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青天白日里从哪蹿出了一只耗子。

　　“二师兄，师兄？”楚遥拍了拍二师兄的肩。

　　二师兄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楚遥却像是在看着别人，咬牙切齿道：“我跟你说师妹，男人都是遇到娇弱的姑娘就没辙了！可你不行，你太强了！简直强到变态！”

　　说完，二师兄气冲冲地扭头便走了，留下楚遥站在原地思索片刻。

　　所以刚刚叶云台离开是因为嫌弃她太强了？

　　楚遥扬起一张茅塞顿开的脸，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一般惊奇：“我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