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云台上》望淮月

18、第十八章

　　进入兰城时，正是暮色四合之际，远山之上挂起了一轮清清冷冷的弦月。
　　今晚的月光应该不怎么明亮，可以起到很好的掩护作用。

　　楚遥进入兰城，便对叶云台道：“我先去办件事，一个时辰后，钟楼见。”

　　叶云台微微点头，没有问她要去做什么。

　　走到了昨日的酒肆附近，发现那车花他们昨日没有拖走，但原来的地方已经没了车的影子。

　　叶云台在兰城里兜兜转转，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此刻该去干些什么。

　　手中长剑蓄势待发，叶云台将剑拔出，他此刻站在漠河桥下，剑身倒映着河面的凌凌波光。

　　陵光剑么？

　　叶云台眸中一片冷色，情绪莫辨，而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有两人早已盯上了他手中的剑。

　　“大哥，那剑看起来可是个宝贝啊。”

　　“废话！你大哥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看过的宝贝无数，那把剑我只看一眼，就知道不是俗物！”

　　角落里，两个浪迹天涯凑在一起的兄弟一唱一和地对着话。其中，弟弟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抢吗？还是……偷？”

　　“先等等，我瞅着那剑有点眼熟。”哥哥将手摸进怀里，掏出了一副画卷，“好在我祖上曾经当过云川王的手下，当年画下了陵光剑的样子，那剑我看着着实有点眼熟，不知道……”

　　他话没说完，下一瞬，哥哥整个人突然往前飞了出去，一头栽进了漠河里。

　　“福哥！”弟弟大惊，刚要回头看是谁踹的哥哥，没成想，又是飞来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前，曾经发誓要同甘共苦的兄弟俩如今当真一起泡在了河里。

　　而角落里黑影一晃，“行凶”之人早已不见。终于等兄弟俩爬上岸来，不远处的叶云台也已经不见了。

　　“该死的！到底是谁！？千万别让我逮到你！”哥哥站在寒风中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怒吼，直到吼完才想起来要看画卷确认剑的模样。然而等他打开卷轴时，里面的墨浸了水，早就化作了一团黑渍。

　　“啊——”漠河桥下回荡着男人又怒又悲的吼叫。

　　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叶云台来到钟楼。这里是兰城位置最高的所在，一眼望去，整个都城的繁华与黑暗尽收眼底。

　　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于是回眸，看见楚遥似乎正打算吓吓他，轻手轻脚地挪过来，只是还没接近，就被他给发现了。

　　“咳咳。”想到这可不是一个二十岁的成熟女子该干的事，楚遥握拳咳嗽两声缓解尴尬，道：“出发吧。”

　　她递过去一个白狐面具，因为总觉得叶云台虽然时常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但他的长相其实更偏俊美，就像一只男性狐狸似的，白狐很适合他。

　　“这就是你说去做的事？”叶云台接过，没有立刻戴上。

　　楚遥晃晃手指，故作高深道：“不尽然。”

　　叶云台轻笑一声，片刻后，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从钟楼之上悄无声息地纵身滑了出去。

　　*

　　楚遥昨日只勘察了西门附近，今日有了叶云台，正好两人兵分两路，各自找人。

　　叶云台低声嘱咐一句：“要小心。”随即不等楚遥回答，他已经身影一晃，到了数丈之外。

　　楚遥摸了摸鼻子，只摸到脸上的冷铁。叶云台对她的态度，好像不似他们初次见面那样时而剑拔弩张，时而冷漠非常了。反而现在的叶云台对她，会时不时产生一种……一种别扭的关怀？

　　“是被认出来了吗？”楚遥低声嘟囔着，抓住手臂搓了搓，又呲了呲牙，“看来这家伙果然从小就对我心怀不轨啊。”

　　“看见镜子就走不动路”的楚遥自信满满地从屋檐下到了地面。

　　今夜统领府内守卫森严，显然是为了防备他们二人，巡逻的白骑军一队跟着一队，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然后被百十张弓弩射成刺猬。

　　两人各自观察了一圈，最终在刚进来的地方会合，见到面的双方都沉默着摇了摇头。

　　这么说来，初九不在统领府。

　　可明明尘帝山弟子打听回来的消息是，有人亲眼所见初九跟白骑军起了冲突，随即被带走。然而初九被带走后，既没关进牢里，也没在统领府，那他到底会在哪？

　　楚遥想到了一个最坏的结果，那根被烧毁的红绳。

　　她脸色变得难看，突然听见叶云台道：“如果想知道你师弟到底在哪里，现在的我们只能问一个人。”

　　他们视线撞在一处，下一瞬同时脱口而出：“顾勇。”

　　悄悄进来就是为了避免和白骑军起冲突，没成想现在反倒需要主动找上门去。

　　楚遥默了片刻，脑子里迅速形成了一个大致的计划，于是冲叶云台点头：“走！”

　　顾勇此刻不在书房，而是坐在前厅里，他手上拿着一块白布，正细致地，缓慢地擦拭着他的大刀。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正在等什么人。”叶云台道，声音在楚遥头顶响起。

　　他们现在躲藏在一面墙后的暗角里，楚遥即使不用半蹲，叶云台从后面探过头来，也要高上她不少。两个人的身子在这狭小的角落里离得很近，近到楚遥能感受到叶云台说话时喷洒在她脖颈上的温热呼吸。

　　奇了怪了，一向在这种事上位于主动处于上风的楚遥竟第一次红了脸，微不可查地咬了咬唇。

　　她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轻声回应叶云台：“难道是在等我们吗？”

　　他们至今为止都没被外面的白骑军发现，总不至于到了这儿露出马脚吧。还是说顾勇早就知道他们会来，所以特地在此等候？

　　那把大刀闪着凛然的寒光，看得楚遥脖颈一凉，顿时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脸不红心不跳的，她觉得她现在能打几百个！

　　叶云台不语，直勾勾盯着坐在前厅正中央的男人。

　　只见一个白骑军匆匆跑到顾勇面前，对顾勇道：“兰城城门有人来报，盛将军领着五百铁骑，正在进城！”

　　皇都内大名鼎鼎的盛无双都来了？

　　楚遥觉得今晚就算没找到人，也来得值了。盛无双深夜忽然领兵前来，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看顾勇这副样子，八成是早就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

　　果然，只见顾勇波澜不惊地挥了一挥手，说：“知道了。”

　　当今世上，除了中朝皇帝，还没人敢拦盛无双，楚遥砸了砸嘴，笑道：“早就听闻盛将军十岁时便能以短剑一柄，击退数名士兵，弱冠之年更是所向披靡，皇都内再无敌手。今年盛将军似乎才二十六七？听江湖人说，他模样生得潇洒英俊，武功又高，皇都内不少王公大臣之女都想嫁给他呢。”

　　这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某人的耳朵里，叶云台当时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他顿时眉头一皱，面具后的表情好似数九寒天，冷声道：“你也想么？”

　　“我？”也许是为了故意刺激刺激叶云台，楚遥装作腼腆一笑，“还行吧。”

　　年轻力盛的将军，长得好看又有权势，谁不想嫁呢？然而楚遥转念仔细想了想，好像她还真的不想嫁。

　　朝堂之上的纷争不会少于江湖，那个地方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刀光剑影藏在背后，仅凭肉眼，甚至都分不清站在面前的到底是人是鬼。

　　听完回答，叶云台脸色除了冷，还带着一层黑。他情绪莫辨地垂着眸子，不打算再说话。

　　而顾勇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头偏了一偏，侧耳细听着。楚遥赶紧屏息，闭紧嘴巴。

　　不等顾勇分辨完是什么声音，外面又有人来报，说盛将军此时已经在统领府门外了，但只带了一百精兵进城，其余留在城外。

　　一百精兵，在这府邸里要做什么的话，也足够了。

　　很快，府邸门开，楚遥终于见到了传言中鼎鼎有名的盛无双将军。然而只是一眼，便令她差点惊掉了下巴。

　　那个身披常服走在最前头的，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当真是皇都内的盛无双？？！

　　楚遥不知道的是，江湖上关于盛无双样貌描述的传闻，大都是一些慕强者根据自身心中美好幻想所撰写出的，并不能当成实际考究。

　　因此那位缓缓走进前厅内的男人，当真是盛无双。

　　盛无双穿了一件玄色常服，一张嘴隐藏在浓密的胡子之下，他皮肤黝黑，还显得有些沧桑。年龄是二十六不错，但若有人说他三十六，四十六，都不会有什么怀疑之处。

　　楚遥目瞪口呆，愣愣道：“从此我是再不敢信江湖传言了。”

　　身后的叶云台实打实地低笑了一声。

　　且说面前的盛无双便是那么随便地往顾勇面前一站，当场气势上便分了个高低。

　　盛无双因为自己脸上一团茂密的胡子，根本让人看不清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遥觉得他似乎有意无意地往这边扫了一眼，然而不仅是她，叶云台同样也有这种感觉。

　　反正只要没戳破，两人就待着这死皮赖脸地不出去了。

　　只听盛无双道：“顾统领，别来无恙。”

　　那个如猛虎般的此时顾勇恭恭敬敬地朝面前人行了一礼，道：“盛将军。”

　　盛无双应是嗤笑了一声，不知在笑什么，下一刻，他举起一只手，命令身后自己带来的精兵，道：“拿下！”

　　皇都内的白骑军顿时一拥而上，顾勇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那些人将他双手反剪身后，并将其整个人按在地上。对于这一出，统领府内的白骑军面面相觑着，无人敢上前一步。

　　盛无双朗声道：“本将今日是带着陛下口谕而来，兰城统领顾勇，一年前密谋暗杀九皇子未遂，现今依旧不悔不改，企图再度谋害皇嗣，证据确凿，不容再辩！即，于明日午时三刻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