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云台上》望淮月

19、第十九章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纷纷震惊，瞪了无数双的眼睛，惊呆了无数个的下巴，楚遥慢慢将自己的下颌往上一抬。虽然合上了嘴，心里却还是乱跳的。

　　顾勇谋害皇嗣？一年前不成一年后又来一次？胆子太大了吧！他真当他是老虎啊！

　　叶云台也惊讶，却没有那么明显，他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当今陛下一共九个孩子，其中五个都是公主，而大皇子身体残疾，五皇子资质平平，九皇子年纪最小却备受宠爱，唯有三皇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听说一年多前，陛下将九皇子送往不第山的佛尘寺，途中出现意外，护送九皇子的队伍遭到了匪徒的攻击，护卫全灭，九皇子下落不明。

　　陛下送走九皇子，明面上是为让这个最小的皇子去寺庙修养心性，实则是为了保护小儿子免受王位之争的苦楚。

　　当今三皇子，野心勃勃。

　　早几年前，叶云台从边境百州经过，曾在街上见到过来此赈灾的三皇子，那双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欲望，一左一右，分别写着权利和地位。

　　顾勇想要谋害皇嗣，那一定有个缘由，唯一的可能便是受人指使。

　　叶云台在外行走多年，江湖事与朝廷上的风言风语，多少都听了些，但楚遥不一样，她鲜少下山，连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都会当成是丰神俊朗的人，更不会知道这么多的事。

　　那边，盛无双刚拿下顾勇，一双锐利的眸子准确无误地望向了角落里的两人，他手往这边顿然一指，大声道：“还有那边的两个贼人，一并捉了！”

　　反正都暴露了，楚遥干脆不压着嗓门，直接惊呼：“藏这么好也会被发现！”她反应迅速地从叶云台身下蹿了出去，一脚将不远的屏风踹飞，砸在几个跑在最前头的白骑军身上。

　　“走！”叶云台低声道，一把拉过楚遥的手，朝着出口狂奔而去。

　　没跑几步远，一柄利剑自身侧破空而来，携万钧之势。
　　叶云台瞬时眸光凛然，长臂一抬，只听“噌”的一声响，电光火石间，他与盛无双的剑对在一处，竟是势均力敌，谁也不后退半步。

　　盛无双笑道：“能接下我这一剑的人世间屈指可数，你还算不错。”

　　面具下，叶云台的嘴角牵起一个不屑的弧度：“是嘛，难道不是因为你这辈子交过手的敌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盛无双一愣，继而大笑起来：“你倒有趣得紧。”

　　话罢，两人同时收了力，后撤一步，与此同时，白骑军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楚遥感觉自己的手快要被捏碎了，龇牙咧嘴了半天，忽然听到盛无双抬眼看过来，好笑道：“你身边这位小姑娘看起来有些难受。”

　　叶云台狐疑转头，看见楚遥皮笑肉不笑的，又看看两人紧握的手，连忙后知后觉地撒开了爪子。

　　“抱歉。”他带了几分懊悔，把手藏在身后道，“我忘了。”

　　这样如小兽一般乖巧的叶云台还真是从所未见，楚遥一时纳罕极了，失神片刻，憨厚道：“没事，我皮糙肉厚，你可以多抓一会儿。”

　　盛无双脸色蓦地一沉：“……你们两个贼人还真是有情调，死到临头了还要当着本将的面打情骂俏。”

　　这个狗屁将军。

　　楚遥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转头：“都说盛无双将军为人谦逊恭良，怎么转眼真人到了面前，却是左一口贼人右一口贼人的不分青红皂白之徒。敢问将军，我俩可是偷了这统领府内何物了？”

　　盛无双一噎，刚要张嘴反驳，却听前院外遥遥传来一声呼喊：“盛将军！”

　　楚遥只觉得那声音耳熟，木讷转头。

　　只见白骑军往两边自动分散，露出一条豁口来供来人通过。

　　那人一改往日朴素，以华服披身，外面套了件雪白的大氅，衬得原本有几分稚嫩的脸稍显成熟了些，举手投足贵气尽显。

　　这哪里是换了身衣服，简直是换了个人啊！

　　楚遥目瞪口呆，听见那人眉头微蹙，对盛无双道：“盛将军，这二人乃是我的好友，在民间躲藏的日子得了不少他们的照顾，所以还望将军不要为难他们。”

　　盛无双对他极其恭敬，作了一礼，应道：“是，九殿下。”

　　被牢牢压制的顾勇死抿着唇，一双虎眸死死落在九殿下身上，一言不发。

　　这位九殿下，除了是差点被顾勇迫害的皇子外，还是楚遥他们此行要找的人——初九！

　　谁能想到呢？原本在尘帝山上不通武艺只能干些杂活的小弟子，竟然会是中朝皇帝的小儿子！

　　今晚楚遥的下巴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惊掉了，她看着初九朝自己靠近，露出一副跟往日一样的笑容，喊她：“师姐，你没事呀。”

　　都是相处了不少时间的人，听声音，看身形，便能认出人来了。

　　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楚遥摸了摸鼻尖，嘟囔着：“我会有什么事。”

　　“因为听说师姐被山匪掳走了！”初九激动道，“虽然师姐武功盖世，但好歹是女子，又没有带武器，所以我……”
　　他骤然顿住，不说了。

　　所以为了救楚遥，他冒险进兰城，却还是不小心被顾勇的人给发现了。

　　真是没用。

　　初九捏紧了拳头，正懊悔着，忽然落入了一个怀抱里，耳畔传来楚遥极清极浅的嗓音，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多谢初九，还好你没事。”

　　初九顿时哽咽，却像个隐忍的孩子似的咬住下唇。那年他经历了生死一瞬，无数护卫在他面前纷纷倒下，为求自保，他最终跳下了冰冷湍急的河流。

　　不料一醒来，便被青州城外的贼寇捉住，扒了衣裳，抢了身上所剩值钱的东西不够，还要被丢进牢里。

　　那一年，这伙贼寇终于因为太过嚣张而得到了惩罚。悬月之下，一位女子手持一柄长剑，夜色里她白衣翩然，冲一群被解救的百姓道：“贼寇已除，各位安心回家去罢。”

　　他听说她叫楚遥，是尘帝山掌门之女，亦是被江湖人称为天下第一的绝世高手。

　　他不敢回去皇都，更不敢在白骑军面前漏面，若九皇子此后当真不知所踪，世间只有平民初九，倒也不错。
　　可惜世事总是不能如愿。

　　初九闭着眸子，闻到了女子发间馨香。

　　没人注意到面具后叶云台的脸色黑如锅底，他咔得一声，拗响了一只手指关节。

　　这边氛围正好时，盛无双却突然发疯，指着楚遥大喊一声：“大胆！九皇子也是你这个贼……贼眉鼠眼的人可以抱的么！？”

　　初九：“盛将军！”

　　“在！”

　　就在众人以为初九要说些什么训斥的话时，他却指着顾勇道：“让你的人把他放了吧。”

　　众人：“？？？”
　　连顾勇都诧异地抬头看他，表情看起来像是在说：我他娘要杀你，你还放了我，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盛无双的嘴角也忍不住使劲抽了一抽，然而对方地位尊贵，他不敢说什么，只好委婉些，道：“殿下，此人谋害您在先，证据确凿，不……”

　　“我知道。”初九打断他，从容朝顾勇走去，“我放他原因有二，一来谋杀皇嗣事关重大，他不敢，到头也只是听命于人，如今遭人抛弃罢了。二来念在顾勇这些年里确实忠于职守地守护兰城，因此功过相抵，我不作计较。”

　　楚遥回头看了眼叶云台，低声说：“我小师弟是不是疯了。”
　　依她的性子，若是有人杀她，她定是要报复回去的，才不会白白让仇人逍遥得意。

　　然而叶云台只冷冷扫她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楚遥不解：“你哼什么？”

　　叶云台：“呵。”

　　楚遥：“……”

　　顾勇听到两个缘由，只愣了一瞬，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可怖，同时带着将死之时的几分悲凉。

　　下一刻，他骤然有所反抗，粗壮的手臂左右一抡，便将身上压制的几个白骑军掀翻在地，随后迅速捡起了他掉落在地的，那把刀。

　　“你要做什么！”盛无双斥道，拦在初九身前。

　　顾勇提着大刀，刀身程亮，倒映着他的身影。
　　就在大家以为他打算跟所有人拼个鱼死网破时，他却倏而将刀横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仰天喝道：“我顾勇一人做事一人担，从未后悔过谋害九皇子，只恨自己无能，没能在那夜就杀了他！”

　　楚遥皱眉，手中刚蓄了力，打算趁顾勇动手时就上前阻止，然而叶云台却悄悄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并冲她摇头。

　　显然，顾勇深知自己作为一个被废弃的棋子，最终的结局无非是个死，可他依旧愿意在死前一人揽下所有罪责，誓死保护背后的人。这份忠心和义无反顾，赞赏的同时又觉得可悲，令人唏嘘不已。

　　楚遥被阻止片刻，那边的顾勇已经毫不犹豫地将刀抹向了脖子，顿时眼前被浸了一片的红，鲜血飞溅，周围无一人幸免。

　　盛无双虽挡在初九身前，然而初九雪白的大氅上还是沾了血腥，满目的红顺着白毛化开，一瞬间将他又扯回了一年前被追杀那夜，护送的士兵纷纷倒下，临死前还在呼喊着：“跑！殿下快跑——”

　　顾勇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与此同时，逐渐呼吸急促的初九苍白着脸，须臾间两眼一闭，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