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星火［星际］》扶摇青空

31、031

　　白刃不确定苏羽会不会再回来，但能肯定他一定不会出卖自己。
　　就在他抱着手臂昏昏欲睡的时候，头顶忽然扑簌簌落下来一些尘土，紧接着洞口打开，一大堆带着巨大叶片的树枝被扔下来。

　　白刃捋掉头顶的两片叶子，仰头看向洞口，看到苏羽正探出头看他。
　　脸上那表情，好像担心他死了似的。

　　“……”
　　“……”

　　苏羽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转身爬下铁梯。

　　他把树枝上的叶子铺在地上，把白刃挪上去，又在他腿上小心翼翼盖了两层。
　　他向来是个野外生存的理论派，还是第一次干这种粗活，竟然也能做的像模像样的。
　　之后，他在那个箱子上铺了两片叶子，坐上去，抹了一把脸想让自己清醒点。

　　白刃撑起犯困的眼皮，看向他脸上的刚刚被抹出来的两道黑印子，忍不住有点想笑。
　　他肯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多亏洞里没有镜子。
　　不，或许他是知道的。
　　因为不止是脸上，他身上的白衬衫已经变成了不匀称的灰色，上面还蹭着一些绿色的痕迹，笔挺的裤子皱巴巴的，原本锃亮的皮鞋也脏了，上面还被树杈刮出几道细小的口子。

　　“看什么看，困了就睡。”苏羽没好气地盯着他，下意识抬起胳膊擦了擦下巴，像是想掩饰自己脏兮兮的脸。

　　现在白刃能肯定他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狼狈，只是刻意不去关注而已。
　　关注了也没办法让状况变得更好，只会让心情更糟糕。
　　无论是洁癖还是强迫症，都源自病态，哪怕苏羽看起来不很严重，克服起来也不容易。
　　白刃不打算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微微侧过身体，用肩膀撑住冰凉的墙壁，闭上眼睛。

　　苏羽的身体果然不那么紧绷了，低头看着自己军靴上的污泥，愣愣出了一会儿神。
　　他把脚尖缩到看不见的地方，抓着箱子边缘的手指收紧了。
　　难受！

　　他准备分散一下注意力，先睡一觉。
　　把箱子上的枝叶挪到地上，然后坐上去，背靠在箱子上。
　　这是目前他能跟自己做出的最大和解。

　　根本睡不着！
　　两个人都一样。

　　翻来覆去接近一个小时，白刃干脆不想睡了，冰凉的墙壁冷得他整个后背都麻了。
　　他一动，腿上的叶子就发出“刷拉刷拉”的响动，苏羽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
　　他有点迷茫地跟白刃对视几秒，彻底清醒了。

　　真的很冷。

　　他看了眼白刃被冻得青白的嘴唇，把身体往旁边挪开一点：“你过来，靠在箱子上睡会好一点。”
　　白刃就拖着一条接近报废的腿挪过去，在接触到凉飕飕的箱体时，两排牙齿抑制不住地相互碰撞了几下。

　　箱子不大，两个人不得不肩膀挨着肩膀，他们同时扭头看了对方一眼。
　　好像更睡不着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氛弥漫在他们周围，白刃清了清嗓子：“咳，挺，挺冷的哈！”
　　“冷”字一出口，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嗯。”苏羽明显矜持得多，只把双手交握在一起，搁在腿上。
　　“嗯……要不……”鉴于之前在混沌时说出来的浑话，白刃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着牙挤出一个馊主意，“要不，抱着睡？”
　　苏羽震惊：“不睡不行么？”
　　“……行！”白刃吸了吸干燥的鼻子，“可是不睡也冷啊！早知道应该准备一条毯子的。”
　　苏羽瞥了一眼他的无袖背心，沉默。

　　两个人直挺挺地坐着，没多久，苏羽的眼皮先开始打架了。
　　今天体力消耗太大，他实在是撑不住，在某个瞬间，忽的一下就睡了过去。

　　白刃突然听到身旁悠长匀称的呼吸声，扭头一看，脸上的肌肉不禁抽动了一下。
　　说好的不睡呢？

　　苏羽微微耷拉着脑袋，看样子睡得很熟了，白刃盯了他完美的侧脸一会儿，往他身边靠了靠，张开一条胳膊，顺势就把人搂进怀里。

　　真！暖！和！啊！
　　白刃感觉一股暖流从心里涌出来，所有的寒冷和伤痛在这一刻都飞走了。

　　熟睡中的苏羽不像平时那样端着硬邦邦的架子，也不会用冰冷的灰色眸子挑剔地看他，平滑的脸颊被火光镀上一层薄薄的金，每一根汗毛都接近透明，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易碎而柔软。
　　他身上浮空草的味道变得很淡很淡，更多的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泥土气息，对白刃来说，这是世界上最令人舒适的气味。
　　轻而缓的呼吸羽毛一样落在他的胸膛，撩拨得他想把他融入身体里，最好是能用力吻他柔软的唇，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动作幅度很小的解下大腿上缠着的衣服，重新摊开，盖在他们身上。

　　身体渐渐恢复温度，苏羽因为不适而紧蹙的眉头也松开了，白刃的下颌轻轻贴在他的额头上，小心翼翼的，生怕把人惊醒。
　　对白刃来说，这是最艰难的一个夜晚，也是最幸福的一个夜晚。

　　-
　　五年前，星临历386年5月，帝国军校。

　　前几天，新的一批军校生报道完毕，早晨的开学典礼结束后，下午就要进行一场摸底考核。
　　这将关系到这届军校生的分班，因为每个班都有不同的侧重点——军校不打算培养全方面人才，他们会根据每名学员的不同情况，发扬他们的长处，有针对性地培养。

　　这届学员里，最醒目的有两位。
　　第一位，凌云伯爵家的长子苏羽，军校历史上爵位最高的学员，没人知道这样一位养尊处优的未来伯爵为什么不去从政，而是突然跑到军校自讨苦吃，他的飞船驶进军校的那天，校长亲自迎接。
　　第二位，贫民窟出来的痞子白刃，军校历史上唯一一个贫民学员，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报名后竟然收到了帝国军校的入学通知，进学校时浑身透露出一种来自贫民阶层的寒酸气。

　　摸底考核的规则是两人自由组合，新生教官每点到一个名字，这名学员就要到台上，在下面的学员里挑选自己的搭档。

　　新生们蠢蠢欲动，还有很多人偷偷看向伯爵家的长子，希望有机会能跟他凑成一组，第一时间混个脸熟。
　　上台的人陆续选好搭档，虽然很多人在觊觎苏羽，但没人有勇气真的选他，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冷，万一……不，百分百被拒绝，热脸贴冷屁股什么的，以后在军校里还怎么立足？

　　白刃被点名上台时，台下立刻发出几声不屑的嗤笑。
　　他冷漠的目光从那些声音的源头扫过，背在背后的双手攥成拳头。

　　教官拿笔一下一下点着点名册上他的名字：“白刃，可以挑选你的搭档了。”
　　白刃沉默半天，转头对教官说：“我一个人也可以完成考核。”
　　“这是培养你们的团队合作能力！”教官严厉地指了指台下，“怎么，你作为一名未来的军官，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吗？”

　　白刃就漫不经心地指了一下。

　　被指中的学员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报告！我拒绝！”
　　教官皱眉：“理由？”
　　那名学员回头，对身后一个认识的人挤眉弄眼了一顿，对教官说：“我已经跟高中同学约好了，我们一组！这是规则允许的！”
　　“坐下！”教官对白刃说，“重新选一个。”

　　白刃噙着冷笑，随便又指了一个。
　　还是相同的结果。

　　第三个也一样。

　　教官终于意识到什么，无奈地放下手里的名册，问台下新生：“有人愿意跟白刃搭档吗？”

　　台下陷入长久的沉寂，接着是三三两两的低声交谈，交谈声越来越响，像是到了菜市场。
　　那些嘲笑漫过礼堂顶棚的水晶吊灯，沿着雕刻有校徽和校训的屋脊传到走廊上，路过的学长们驻足望过来，在礼堂外围观这难得一见的一幕——他们也都听说了今年新学员的八卦。

　　“就是他啊？那个连基础教育都没读完的混混？”
　　“招生部门怎么想的？军校是教认字的地方吗？”
　　“谁会愿意跟他组队啊，多晦气！没见过世面肯定要拖后腿，摸底考核可一点也不简单！”
　　“爱谁谁，反正我不干，怕他身上有跳蚤！”

　　透窗而入的晨光里，那名面目冷硬的年轻人在台上站的笔直，头却微微垂着，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局促。
　　他身上洗到发白的T恤漫射出来的阳光有些刺眼，破旧的灰球鞋踩在崭新的猩红地毯上显得格格不入。

　　几分钟过去，议论声越来越大，白刃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肉里。
　　他陷入了迷茫，到底是该退学回到自己的安全区贫民窟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做一个能改变底层贫民命运的人。
　　要不然……算了吧！
　　临走前揍那几个嘴碎的家伙一顿！去他妈的！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犀利，猛一抬头，却看到一个人正好从座位上站起来。
　　那是一名留着银色短发、皮肤细腻的年轻人，一看平时就被保养得很好，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银灰色的眼睛正看向自己。

　　在碰触到那双潭水般平静的眼眸时，白刃突然所有的戾气都散了，就像是经历了一次神圣的洗礼。

　　他发现，所有人都在看那名银发年轻人，目光中除了惊诧，还有尊敬和畏惧。
　　白刃根本挪不开眼睛，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人，只要站出来，就注定是所有人的焦点。

　　“我跟他一组。”年轻人把耷拉下来的银发别在耳后，平静地说。
　　在无数目光注视下，他步伐从容地走上台，跟白刃并肩站在一起。

　　教官有点愣，他认识这位未来伯爵，在半小时前，校长刚刚把他介绍给自己。
　　“我说，我跟他一组。”苏羽冲教官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请您帮我们备注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