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王孙路》柳凉生

69、面圣

　　“阿芒，过来见过皇上！”

　　陈商抑制住剧烈的心跳，转身向后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杏黄色袍子、蓄着三捋长须的中年男子正面沉似水地站在门口，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秦王杨显。他镇定了一下心神，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踌躇了片刻，终于屈膝跪地，恭敬说道：“参见皇上。”

　　杨诺却是一愣，随即呵呵笑道：“平身罢！你身体未大愈，还是坐着说话的好。”他缓步到案前坐定，“平日里除了在大殿上，你可连膝盖都不肯屈一下，今天怎么一见面就行此大礼？莫非是知道自己犯了事，先服个软，求朕饶了你？”

　　陈商只管眨着一双妙眼愣愣地望着杨诺，却不敢随便答话，生怕说错一个字，反而弄巧成拙。

　　“听显儿说你自醒来后便忘了许多事，朕倒着实替你担心，不过现在看来却是多余了。”杨诺把脸一沉，“一见面就同朕耍心眼，真正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杨显道：“父皇，阿芒他确实不大记得以前的事，就连儿臣也忘了。”

　　杨诺斜乜着眼睛，看看杨显，又瞅瞅陈商，冷笑道：“春华夫人还道你二人真的闹僵了，在朕面前替商儿百般开脱。想来是你们早串通好了，来糊弄朕，是不是？”

　　“那不过是阿芒一时意气用事，耍耍小性子，父皇何必放在心上。”

　　杨诺道：“你不必替他遮掩，天长日久，反倒把这小子惯坏了。自己做过些什么，朕不信他全忘了。商儿，白秀一案，你可知罪？”

　　杨显忙道：“父皇明鉴，白秀这案子着实诡异，分明有人在背后栽赃陷害，父皇您怎能怪罪于阿芒？依儿臣愚见，当务之急，自当是全力追查行刺阿芒的凶手才是！”

　　“显儿你住口。朕是在问你么？栽赃陷害？哼！是别人栽赃陷害他？还是他栽赃陷害别人？你可知道，前日丁兆基领着一班老臣在大殿上以死相谏，定要朕治罪于商儿。若非是这藏真阁出了行刺一事，朕如何压得下去？还有你，收押秦浩与张惠娘二人倒也罢了，平白无故地将那张惠娘打死，却要如何收场？别以为你是朕的儿子，便可以枉顾国法！待朕先治了这小子，再来问你的罪。”

　　杨显面有愧色：“儿臣只是怀疑那张惠娘可能与潜入藏真阁的刺客有所关联，哪里知道这张惠娘如此烈性，竟然一头撞死在刑堂之上。”

　　“莽撞少谋！在心机手段上，你若及得上你四弟的一半，朕也不必如此操心了。”杨诺瞪了杨显一眼，复而又将目光投向陈商，“你二人倒真是一对好兄弟，果真是臭味相投，连这暴躁性子都是一模一样！商儿，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莫以为经过这一劫，朕便会饶了你。”

　　陈商的手心有些冒汗，沉默固然可以解一时之缓，但一味沉默就大大地不妥了。怎么办？要如何回答？可是，自己对白秀的印象实在是模糊，尚不清楚那人与自己有何瓜葛，就更不必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罢！走一步算一步！

　　陈商一咬牙：“阿芒知罪，请皇上责罚。”

　　杨诺哂道：“这倒稀奇，朕还以为你又要编造些理由出来替自己开脱。”

　　“刚才二哥所说的，句句属实，决不是有意为我开脱，就算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也是因我而起，请皇上莫要怪罪二哥。”陈商侧过脸，正看见杨显一脸焦急的神色，寻思道，你一心维护我，只是无功不受禄，欠人恩情的事我却不愿去做。

　　他斟酌着字句，尽量把话说得文绉绉的，说的却是大实话：“我自从醒来以后，前尘往事已经忘记了大半，甚至二哥的事我也丝毫不记得了。所以，皇上刚才提到的白秀，我毫无印象，更不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我做过的事，不管我是否记得，我决不抵赖，一切听凭皇上处分，更不想，让皇上为难。”

　　杨诺缓缓颔首：“不愿让朕为难……你若能这样识大体，朕又怎忍心责罚于你？”说着朝陈商微微一笑，“商儿，过来，到朕身边来。”

　　陈商一愣，随即小心翼翼地走到杨诺身旁，倒身欲拜，却不料被杨诺一把拉入怀中。杨诺的长须飘落在他脸上，搔弄着他的脖颈，温润而陌生的男性气息让陈商极不自在，却又无法抽身离去，简直尴尬万分。只能一边屏气忍受，一边在心中不停地默念：别不好意思，我现在是陈商，是陈商……

　　杨诺感到陈商在自己怀中僵硬得有如一块木头，不由呵呵大笑：“商儿如今长大了，不喜欢朕抱你了。”说着，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陈商皎洁如月的脸颊，神情中竟隐约带着一丝怅然。

　　陈商低低唤了声“皇上”，杨诺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仍细细地打量自己，良久传来耳语般的低喃：“越长越像……”这句话极为轻微，仿佛一声叹息。

　　陈商诧异地抬起头，却见杨诺捻须微笑道：“商儿长得越来越像宪宗皇帝了。”

　　一旁的杨显奇道：“父皇您见过南帝陈深？”

　　杨诺道：“年轻时曾有过几面之缘。不过，当时，朕并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威震南北的少年天子。”

　　杨显笑道：“父皇那时也是血气方刚，比起南帝一心以美人为念，自然更算得上年轻有为。”

　　杨诺微微叹道：“宪宗陈深，是朕此生最佩服的人。无论勇气还是才智，朕都自叹弗如。若不是天命所归，这天下或许应该姓陈才是。”杨诺低头摸摸陈商的一头青丝，“商儿可还记着你父皇的事？”

　　陈商摇头道：“不大记得了……”

　　杨诺轻叹了一声：“也是。当初你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如何记得那些陈年旧事？那时候，你刚到燕京，镇日哭闹不休，每晚必要朕这样抱着你，才肯入睡呢。”他轻轻抚弄着陈商柔顺的长发，“前日显儿密折入京，说你在藏真阁遇刺，你姨娘当即就晕了，如今还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却急着要到雍州来……幸而你无大碍，否则朕将寝食难安啊！”

　　陈商见他眉目俊朗，神态宛然，飘飘然略有凌风之姿，心想：这人年轻时一定风姿俊美，潇洒不凡，即便是如今依然风度翩翩。但不知他们所说的南帝陈深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如果真与我相貌相象，岂不是太过阴柔，少了些帝王的气势？只是，陈商毕竟是敌国的降虏，他却待我这样好，实在匪夷所思。

　　想到这些，陈商不觉莞尔一笑。此刻，户外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将陈商的身影整个笼罩住。身旁的杨显偶然回首，恰好瞥见这动人的笑靥，不由得一呆。

　　朦朦胧胧间，杨显只觉得眼前这个俊美少年身上被镀上了一层金辉，平日里眉宇间的那股暴戾之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淡定娴雅，温柔似水……

　　杨显一皱眉，暗道：怎么阿芒如今给人的感觉，竟有些女子的温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