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王孙路》柳凉生

68、薄冰

　　“阿芒！你可醒了！”杨显仿佛极是开心，“你一睡便是两天，现在身子可好些了么？”

　　“二哥……”陈商微微一笑，心中暗暗琢磨，这个人应该可以亲近吧。

　　杨显凝视着陈商的侧脸，随即又拉起陈商的手，捏了捏，道：“两天而已，怎么就瘦了一圈？”

　　陈商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将手抽出，向后挪了挪身子。

　　杨显感觉到陈商的疏离，心中怅然，不过转念一想：只要人活着，便是什么都好了。念及此处，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便和颜悦色道：“阿芒，你收拾一下，父皇来了。”

　　陈商“嗯”了一声，眼神却有些闪烁。

　　杨显笑道：“你不会连父皇也忘了罢？莫非，你专是忘了重要的事？”

　　陈商轻声道：“也不是全忘了，就只记着一些片断，稍稍集中心力一想，就头疼得厉害……”这倒不是撒谎，只是他努力回想的却不是这个世界的事罢了。

　　杨显点点头道，“你也别心急，二哥自然会护着你。”说者，自然而然地去抚陈商的头。

　　陈商略有些尴尬，把头稍稍往右一撇，避过了杨显的手。

　　杨显一愣，讪讪地笑道：“父皇要见你。你快些换身衣服，莫要让父皇久候。”说罢，朝着门口喊道：“来人！侯爷醒了，伺候更衣。”

　　门外的花非花答应了一声，挑帘进屋。

　　杨显欲待回避，才走了没几步，又转过身看向陈商，道：“这次的事父皇已经知道了。阿芒，二哥知道你现在心里害怕。不过，父皇一向最是疼你，你就算全忘了以前的事也无妨。何况，”杨显微微一笑，“一切有我。”

　　一切有我……

　　陈商心里突然一紧，陡然间，一种似曾相识的胀悸充斥胸臆。

　　他垂下头，温柔一笑：“多谢二哥。”

　　杨显一呆，心中自然是顺畅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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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非花自小跟随陈商，深知这小祖宗暴躁易怒，所以一向畏他如虎，平日里更是小心翼翼，哪里敢同陈商任意玩笑？此刻见陈商一反常态，竟摆出一副不言不语、静默沉思的样子，心里便有几分毛骨悚然，害怕之余手上的动作也颤抖起来。

　　陈商一皱眉：“花奴，你怕什么？”

　　花非花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道：“我……没……奴婢是……太高兴了。”说着用手蒙住眼睛，带着哭腔道，“爷你起死回生，奴婢……奴婢……真是太高兴了。”

　　陈商微笑道：“别揉眼睛了，眼泪没揉出来，眼睛倒要揉坏了。”

　　花非花脸一红，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爷你英明神武，我怕你也是因为敬仰你……”

　　陈商不由莞尔，眼前这女孩年纪虽轻，说起奉承话来倒是顺口得很。他于是温言道：“先前的事我都记不大清了，你以后不必这样怕我。”

　　花非花一愣，随即点头如捣蒜：“奴婢……奴婢一时糊涂，忘了爷现在的状况，真是该死！爷是想找人说说话吧……恕奴婢方才愚鲁，以后奴婢见到爷一定不会再畏手畏脚、笨嘴笨舌了。”

　　陈商寻思，这女孩很机灵，可惜平日被吓怕了，难道我以前亏待过她？陈商本想问问花非花有关杨诺的事，自己心中虽然有一些模糊的映象，却实在有些忐忑。但见花非花这样，就不再言语了。心道，她对我这样畏惧，表面上虽是唯唯诺诺，心里必定存有芥蒂，难保还心怀怨恨，我若一味示好，反而做作……还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花非花见陈商又兀自沉默不语，心中更加惶恐不安，生怕哪里惹了陈商不开心，待会又要来寻自己的晦气。她在心里转了九十九道弯，揣摩来，揣摩去，实在想不透陈商的心思，只觉得这屋子里的每一刻都极是难熬，短短半个时辰竟有如一年那样漫长。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花非花哪敢多留，起身便欲离开。陈商望着躬身施礼的花非花，问道：“花奴，你不带我去见皇上么？”

　　花非花眨眨眼，道：“爷，您在这儿等着就行了。您身子刚好，不便走动，皇上疼你，自然过来瞧你。”说罢，又躬身道，“花奴告退。”

　　陈商笑着点点头：“你去罢。”

　　花非花如蒙大赦，长出一口气，站起身子，低着头，慢慢后退。

　　陈商心里好笑：“你快些去罢，不必如此小心。”

　　花非花抬头瞪大眼睛看着陈商，愣了片刻，复而喜道：“是！”这一声应得甚为响亮，转身便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陈商轻轻一笑，觉得这女孩子其实相当可爱，心中的隔阂便淡了许多，渐渐滋生了一丝亲近之感。

　　独坐了一阵，陈商心中的恐惧却越来越盛。他总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是他所不了解的，他只能凭感觉行事，但是，感觉可靠吗？

　　未知的世界，未知的前程，未知的命运……

　　一切都在云环雾绕之中，而自己不知来自何方，亦不知身处何地，只是占了陈商的躯壳，承袭了他破碎的记忆，还有方才那场奇怪的梦境中所读到了只言片语……

　　杨显对自己仿佛是极好的，但他心中真正关怀的应当是这具身体的旧主人，并不是现在的自己……这份关怀让自己无所适从……也无法轻易接近……甚至，让自己萌生了一种负疚感……

　　还有，杨诺……大清帝国的皇帝……

　　是怎样的人？

　　在自己的内心深处，隐隐地感到，皇帝……仿佛是很遥远、很不可思议的一个名词……

　　陈商微微一笑，暗自寻思，自己的想法一定是极为奇特的，若是说给旁人听，难保不会当成疯子。

　　皇帝……杨诺……

　　陈商在记忆深底努力搜索着一些片断，脑海中渐渐浮现了一张斯文儒雅的脸，带着浅浅的笑意，让人有一种如坐春风的感觉，就这样想想，周身上下竟然产生了一种温暖的感觉。

　　杨显和花非花都说皇帝疼自己……应该不假吧。起码，身体是诚实的。否则，这种依赖感和亲切感又从何而来呢？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陈商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两句话，似乎觉得这样来形容杨诺是最好不过了。这样左思右想了一阵，适才，心底那股不由自主的紧张情绪竟逐渐消弭了，久违的好奇心倒蠢蠢欲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