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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中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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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哲哲面沉似水,瞥了一眼俯身跪拜于廊檐之下一身素缟的欧阳雪华,冷冷道:“夫人这是何意?这样的大礼,我这福薄之人可是消受不起。”
欧阳雪华必恭必敬地答道:“如今皇后娘娘大去,陛下又远在江南,中宫无人,朝中惶惶,奴婢只是想请贵妃娘娘出面主持后宫,以定人心。”
“我?”赫连哲哲肖似乃兄的尖利眉眼微微上挑,“夫人也太抬举我了罢。我一个北方蛮族女子,孤陋寡闻,粗俗无礼,只求少些是非,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现在夫人让我出去抛头露面,岂不是要哲哲成为众矢之的么?”
欧阳雪华叩首道:“娘娘何必推辞?陛下的主意,想必娘娘早已知晓,这中宫之位终究是娘娘您的。奴婢无非是因为皇后娘娘临终嘱托,才厚颜请娘娘以大局为重。”
赫连哲哲冷笑道:“难道这也是刘心雨嘱咐你的?”
欧阳雪华静静看着赫连哲哲,眼前这位渤海公主总给人一种强大的威慑力,让人不寒而栗。“娘娘。”她的声音是镇定的,“您真的想舍弃太子殿下了么?”
赫连哲哲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并不作声。
“还是,”欧阳雪华继续道,“娘娘决定出卖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站到兄长一边去?”
“放肆!”赫连哲哲勃然大怒,抓起身边的一个玉镇纸,就朝欧阳雪华劈面掷去,“大胆贱婢,竟敢质问本宫!”
血从欧阳雪华的额角淌了下来。
身边的几个宫女显然慌了手脚,伏倒在地,不住发抖。
赫连哲哲利剑般的目光投射在欧阳雪华身上:“怎么?刘心雨才刚死,你就急不可耐地想插手后宫?恭喜啊……春华夫人,未来的皇后娘娘。”
欧阳雪华抬起脸,殷红的血将她白皙的面孔衬得有些可怖。然而,她的神情极为平静,甚至,她没有抬手去拂拭额角的血迹,只是任凭蜿蜒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上等的裘绒地毯上。
“如果娘娘担心奴婢觊觎中宫之位,娘娘尽可放心。”欧阳雪华微笑道,“奴婢连个才人都不是,如何能一步登天?再则,中宫殿乃一国之母,事关民生大计,皇上心中自有打算,岂容我等妇人置喙?”
“听夫人的口气,倒是我妇人之见、不识大体了?”
“奴婢岂敢对娘娘不敬?娘娘就算现在要了奴婢的性命,奴婢也毫无怨言。”
“毫无怨言?”赫连哲哲缓缓从坐榻上走将下来,怪异地看着欧阳雪华,“那么,本宫现在就要你的命呢?”
欧阳雪华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任凭赫连哲哲冰冷的指尖在她的脖颈间游移。
赫连哲哲突然笑了笑,眼神戏谑地盯着欧阳雪华紧绷的双唇:“据说夫人的姐姐欧阳丽华乃绝代佳人,南朝的皇帝为了她神魂颠倒,恩宠无限。哲哲日思夜想,不知这位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昭清皇后到底如何倾国倾城。”她颇有深意地道,“说不定,皇上这次南征回来,夫人还能姐妹团聚呢。南陈将亡,故人将死,夫人难道就不觉得一丝心痛么?”
欧阳雪华淡然道:“天行有常,不以尧存,不以纣亡。奴婢一介女流,不幸生于乱世,只求苟安于世,莫受颠沛流离之苦,便是上天的眷顾。南陈之亡,本已是定数,我表兄倾其一世,尚不能有所作为,奴婢又能奈何?既然冥冥中自有天定,倒不如随波逐流,何必肖飞蛾投火、自取灭亡?这等傻事,奴婢尚且不为,娘娘难道还要一意孤行?”
赫连哲哲的脸色变幻不定,不发一言地立于一侧。
欧阳雪华平和的眸光直视赫连哲哲浅褐色的瞳仁:“娘娘以前是渤海国的公主,现在是大清的皇贵妃,是太子的生母,将来或许便是大清的圣母皇太后。大清的命运才是娘娘的命运,太子的未来才是娘娘的未来,娘娘如今为了要泻一时之愤,便不惜亲手断送太子殿下的锦绣前程么?”她淡淡一笑,“娘娘本可以将旁人握于指掌,为何现在反而受制于人呢?”
“那么夫人却又是为了什么呢?”赫连哲哲脸色稍霁,口气却依旧咄咄逼人:“我若得志,对夫人你又有什么好处呢?难道你全是在为本宫打算不成?”
“奴婢只是不想辜负皇后娘娘临终的托付。”
赫连哲哲玩味地看着眼前这个清秀娇弱的女子:“看不出,夫人倒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奴才啊!刘心雨真是应该含笑九泉了。”她唇角微扬,“不过,夫人,你就不怕养虎为患么?我若是倒戈相向,岂不是顷刻间釜底抽薪?夫人你若是真为大局打算,还不如现在就将哲哲除去。夫人,哲哲记得你们汉人有句俗话,叫作‘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就不相信夫人绝无半点私心。”
欧阳雪华依旧轻柔浅笑:“奴婢不过一个微贱的宫人,所谓的私心不过求田问舍而已,娘娘何必耿耿于怀?倒是大清的利益若是受到了损害,娘娘您必然得不偿失。是非成败不过在娘娘一念之间。”她的语气越发恭谦温柔,“人总是因为怨恨而犯错,而一念之差,却足以叫人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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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我将如何?”望着欧阳雪华恭恭敬敬退去的身影,赫连哲哲深锁双眉。
“公主殿下,一切在您。”一直默然地站在她身后的一个中年女官俯身施礼,“不过,以麻产之见,那欧阳雪华所言倒未尝没有道理。”
赫连哲哲沉默了许久:“阿姆,你是要我背叛二哥?”
“无所谓背叛与否。”麻产道,“公主您应该选择一条对自己最有利的道路。”
“阿姆的意思是……”赫连哲哲转过身,盯着对方平和的面容,“站在扬诺这一边,对我比较有利?”
“因为公主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麻产微微一笑,“母凭子贵,只要三殿下一日身为太子,您的地位就是牢不可破,不是么?”
赫连哲哲冷笑道:“他若不是因为心中对我有愧,这储君之位早就是杨显的了,哪里还轮得到克儿!”她恨恨地一拍桌案,“阿姆!我好恨哪!当年若非本公主下嫁于他,他今日哪有黄袍加身!”
麻产叹道:“公主您这又是何苦?公主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应该替三殿下和五殿下的未来考虑。在大清朝,他们可是万人之上的皇子,可到了渤海他们便什么都不是了。”
赫连哲哲深深地吸了口气,闭目道:“可是……二哥……”
“狼王殿下固然对公主照拂有加,但大王却未必会念及兄妹之情。您就算现在回到渤海也已经物是人非。”麻产望着赫连哲哲,“何况,女人的地位总是依附于男人的。未出嫁前是父亲和兄弟,出嫁后是丈夫和儿子。只要公主能坐上大清国母的位置,又何必计较前尘往事呢?”
赫连哲哲怔怔地盯着桌案上摇曳的烛光,良久无语。
“公主。”麻产的眼神有些忧郁,“您已经不再年轻了,您所顾虑的不应该再是丈夫的爱,而是您的将来、三殿下的将来。”她低低道,“如今刘皇后方死,公主正好借着渤海国的势力登上中宫之位,这才是当务之急。”
赫连哲哲神色一凛,垂眸静默了片刻,脸上闪过一抹尖利的笑意。她款款起身,仪态端庄:“阿姆,咱们这就到中宫殿去。皇后娘娘的灵堂里这会儿想必是热闹非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