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王孙路》柳凉生

11、盟约

　　“报——”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帐中的静默。一名甲胄凌乱的传令兵气喘吁吁地撞入中军大帐，神色惊惶地望了赫连英哲一眼，便伏倒于地，向杨诺叩首道：“陛……陛下，第四军部暴/乱！那些女真人……他们将营门堵住，嚷着要立即攻城，还扬言……扬言要屠/城！”

　　“屠城？荒唐！”杨诺低呵一声，把目光投向赫连英哲，“这是赫连兄送给朕的大礼么？”

　　赫连英哲呵呵干笑：“战争所以能让人热血沸腾，无外乎屠杀所带来的兴奋，以及，土地、女人和黄金。若不屠城，何以犒劳我渤海将士数月来的出生入死？小王当日在叶赫城誓师，曾经允诺部属，待得攻下临安之后，任将士在城中劫掠三日。” 赫连英哲尖峭的下颌透着刻薄的寒意，口吻中多了一丝咄咄逼人的意味，“小王又岂能出尔反尔，让将士寒心？”

　　杨诺一脸淡然：“赫连兄果真深谋远虑，只可惜朕向来固执，尤其讨厌别人的威胁。所以，屠城一事，朕恕难从命。”

　　“小王真是好奇。”赫连英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王要杀的是南陈贱民，陛下何必如此紧张？”

　　“待朕攻破临安，南陈的子民即是朕的子民。那时赫连兄屠杀南人，在朕眼中便有如屠杀我大清百姓。”

　　“如此，”赫连英哲怫然道，“陛下是要让小王空手而归？”

　　“朕自然不忘当日之约。”

　　“然此一时，彼一时也。”

　　“赫连兄此话怎讲？”

　　赫连英哲冷笑：“区区一座五羊城换我渤海国十万精兵，陛下真是好算计。”

　　“朕不过借兵一用，当日赫连兄也是欣然允诺，何以今日前来挑衅滋事？”

　　“小王只知道，盟友不过是相互利益的的结合，利益若不存在，便也无所谓是敌是友。”

　　杨诺哈哈大笑：“换言之，只要有利可图，赫连兄亦会倒戈相向？”

　　“陛下攻克临安，吞并南陈，坐收四百万江山，与我渤海何益？今日小王若不能满载而归，势必被族人侧目，王兄亦会责难。”

　　“如此说来，”杨诺缓缓道，“赫连兄亦有南图之心？”

　　赫连英哲尖利的眉眼微微一挑：“可惜南陈与我渤海相去数千里之遥，唯风马牛不相及也！分江南之膏腴，小王我虽则有心，实属无力，不如莫图。”他稍稍一顿，眸光紧锁杨诺闲雅的笑容，“小王恳请陛下将燕云十六州赐予我渤海。”

　　杨诺冷冷一哼：“赫连兄胃口倒是不小。”

　　赫连英哲朗声大笑：“陛下似乎舍不得。”

　　杨诺道：“燕云十六州乃是皇考当年揭竿起事之地，乃是我大清根脉所在，岂能随意易手？”

　　赫连英哲冷笑着近前一步：“陛下您认为您还有回旋的余地么？”他将手探入怀中，压低声音道，“莫忘了，您的性命现在可是在小王的手上。三步之内，小王便可以让陛下血溅当场！”话音未落，一把弯刀已经贴近杨诺的哽嗓，赫连英哲将刀刃往下一压，气势逼人地望着杨诺，帐中的空气在瞬间凝结，仿佛千钧系于一线。

　　一旁的秦南林早就吓得瘫倒在地，双唇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个传令兵倒是机灵，一个箭步想要冲出帐外，却被乌孙岱钦一脚踢中殷门，随即仰面仆到，正欲待呼救，不料乌孙岱钦飞身上前捂住他的口鼻，又在他的太阳穴上狠狠补了一拳。那人哪里受得住岱钦的蛮力，两眼往上一翻，立即七窍淌血，当场毙命。

　　岱钦铜铃般的眼睛向四周一扫，沉声低呵：“若不想你们皇上有事，就给我乖乖地放下刀枪，趴在地上！”

　　杨诺却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赫连英哲手中锋利的弯刀，眼中甚至有了些许讥诮的意味：

　　“赫连兄好像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朕若是现在身首异处，想必赫连兄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就算朕现在没有回旋的余地，殿下便有全身而退的方法么？”杨诺的声音不紧不慢，低缓而柔和，“况且，请殿下掂量一下，对殿下来说，是朕的性命重要，还是殿下自己的性命重要？”杨诺的笑容意味深长，“赫连兄数年来的谋划，朕难道还会不知道么？”

　　赫连英哲一怔，眸中闪过些许不确定的迟疑，手中的弯刀却又向前贴近了半分，杨诺仿佛浑然不觉，反而微微一笑：“莫非赫连兄想为国捐躯、玉石俱焚不成？”

　　赫连英哲沉吟不语，眯起一双浅褐色的眸子，细细琢磨着杨诺脸上的表情。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杨诺低吟道，“赫连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如今胜利在即，难道殿下想功亏一篑么？”

　　赫连英哲听罢哈哈大笑，终于将弯刀收回刀鞘，拍拍杨诺的肩，朗声道：“小王我只是开个玩笑，陛下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朕自然也不会让赫连兄吃亏。”杨诺自墙上取下一张羊皮绘制的地图，徐徐展开， “除却将五羊城归还贵国，朕可以将绛州、青州两地赠与渤海，赫连兄，如此可称你的心意？”

　　赫连英哲心中暗暗一惊。绛州、青州两地向来富庶，且与渤海接邻，地势上虽不如燕云十六州来得重要，但也算是诱人至极。想到此处，赫连英哲颇有些踌躇，方才他只是想逼杨诺就范，岂料杨诺非但没有入瓠，反而将了他一军，让他进退不得……

　　“莫非赫连兄还是嫌少？”

　　“绛、青两州自古繁华，陛下您倒是舍得？”

　　“赫连兄是怀疑朕的诚意？”杨诺轻笑道，“只要赫连兄不出尔反尔，朕自然不会食言。”

　　“小王岂敢怀疑陛下？不过，小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只要赫连兄不再刀剑相向，但说无妨。”

　　赫连英哲道：“听说文成皇后自去年秋天起痼疾缠身，想必是离大去之期不远了罢。”

　　杨诺面色一黯，并不答话。赫连英哲继续道：“想哲哲当年远嫁大清，陛下应允以皇后之礼事之，可结果却依旧封贵妃刘氏为后。陛下当日对我渤海国的折辱，莫非忘了不成？”

　　“赫连兄此言差矣！哲哲虽无皇后之名，然数年来朕对她敬爱有加，哪里亏待过她？况且朕已封克儿为太子，怎能算是有违当日的承诺。”

　　“那么刘皇后故去后，陛下将让谁入主中宫？可是那春华夫人欧阳雪华？”

　　“赫连兄！”杨诺的声音猛然拔高，眼底已然怒极。他尽量保持着最后一份优雅的冷静，缓缓道，“心雨她尚在人世！”

　　赫连英哲慢条斯理道：“小王不过是为妹妹求个名分罢了。”

　　杨诺不由冷笑：“难道说，赫连兄是因为疼爱妹妹，才会对妹丈拔刀相向么？”

　　“陛下真是有自知之明。”赫连英哲强笑了数声，随即收起了笑容，一字一顿道，“就以陛下这些年来对哲哲的冷漠，小王倒是真心想为妹妹讨还一个公道。”他紧紧逼视着杨诺的平静无波的清俊容颜，“当初是谁亲自到叶赫城来求亲？又是谁花言巧语骗哲哲动了心？杨诺！你机关算尽方有今日的帝位！你迎娶哲哲，不过是借她的背景来巩固自己的势力！我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可惜王兄贪财好利，一意孤行，却害了哲哲一生！”

　　“殿下怎能如此冤枉朕？”杨诺叹了口气，“当日的联姻岂是朕一人的算计？婚书是贵国国主亲发，为的是对付共同的敌人。殿下难道忘了？朕一向认为赫连兄是个聪明人，蒙古国的铁蹄就在山海关外徘徊不去，如今你我两家若是内讧，岂不是正中他人下怀？”

　　杨诺继续道：“其实不必赫连兄提醒，朕原就有意让哲哲入主中宫。只是心雨乃朕结发之妻，与朕情深义重。常言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朕又怎能忘恩负义，弃她于不顾？况且赫连兄方才自己也说了，妻子岂应关大计，怎么换作自己的妹妹，却要朕效仿田舍郎般从一而终？”

　　赫连英哲一时无语，稍顷，缓步走到案前，凝目注视案上的图谱，良久，猛地抽出弯刀，将羊皮地图割为两半。他将半块捏在手上，转身看向杨诺，道：“如此，小王与陛下说定，青州、绛州、五羊城并入我渤海国，小王也再不与陛下为难。至于哲哲，请陛下，”他走到杨诺面前，沉声道，“不要忘了今日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