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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血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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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第四军部骁骑卫左将军乌孙岱钦觐见!”
杨诺放下手中的战报,双眉微皱:“有请!”
帐帘一挑,一个高大的身影晃晃悠悠地走到杨诺近前。来人并不跪拜,只是稍稍鞠了一躬,瓮声瓮气地问道:“岱钦心中有一疑问想请教皇帝陛下。”
杨诺优雅地一笑:“将军请讲。”
“临安城已经被围三日,为何还不攻城?”
“时机未到。”
“那么皇帝陛下所谓的时机是什么?”
“天时、地利、人和。”
“可是如今万事皆备,只欠皇帝陛下的一句号令。”
“朕自有打算。”
乌孙岱钦黝黑的脸膛上浮现了一丝轻蔑的讽笑:“我看是皇帝陛下太多虑了,如此优柔寡断可是要错失良机。”
杨诺并不生气,脸上依旧蕴着他高雅的笑容:“将军说的是,但是我们汉人有一句老话,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不知将军听过没有?”
乌孙岱钦哈哈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岱钦从不读书,我们渤海国人只相信刀剑和鲜血。敌人的头颅才是我们的目标。”
“如此说来,将军执意要攻城?”
“当然!女真人从不做缩头乌龟!”
“如此……”杨诺微笑着摇动手中的羽扇,扬声唤道,“来人哪——”
“陛下!”
“乌孙将军多日操劳,想必是累了,你们几个带将军下去好好休息休息。”
“是!”回话间,几个武士便上来拉扯岱钦。
岱钦扬手摔开近身的一名武士,高喝道:“我乃渤海国狼王驾下第一勇士,哪个敢动本将军半毫!”
话音未落,数十名兵丁已然手持利刃冲入帐中。
“杨诺!你到底想把本将军怎样!”乌孙岱钦怒视杨诺,“言而无信过河拆桥的小人!要是没有我们渤海国鼎力相助,你哪能这么容易横渡长江!现在翻脸就不认帐……呵!汉人果真阴险狡猾!”他一边叫骂,一边徒手与眼前连绵不断的兵刃周旋,四下惨叫声不断,乌孙岱钦力大无比,摆开双臂,如有千钧之势。无奈双拳难敌四手,在数十名兵丁的重重围攻下,岱钦很快便被制服。
杨诺悠然地呷了一口茶,温言道:“朕只是请将军下去休息一下而已,将军何必如此动怒?”
“陛下这架势是让我去休息吗?我是个粗人,喜欢直来直往,不像陛下这般有涵养!”
杨诺呵呵笑道:“将军倒真是个爽利之人。但是,你们狼王没有教过手下要懂得尊卑之别么?”他面色微微一沉,“就冲将军方才的所为,朕就算把你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陛下说得正是。岱钦,你可知罪?”随着一声低沉的轻呵,一个身穿紫蟒腰系金带的高瘦男子缓步走入帐中,“岱钦,还不快向皇帝陛下请罪!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径,真是丢尽了本王的脸面!”男子低缓的声音没有平仄起伏,却透着森然寒意,“本王派你前来,是为大清皇帝助阵,不是让你来无理取闹!”
杨诺满面春风,悠然起身,朗声大笑道,“赫连兄,不想尊驾亲往,未能远迎,朕之愧也!”
“陛下真是客气。”赫连英哲唇角微扬,“小王御下无方,多有得罪,望陛下海涵。”
“误会!误会!”杨诺笑着摆摆手,“朕只是念乌孙将军劳苦功高,特意让侍卫护送将军到后营歇息片刻。乌孙将军是赫连兄的爱将,朕就算不看僧面,也得看看佛面么!”
赫连英哲嘿嘿一笑,尖利的下颌微微抬起:“难得陛下看得起小王。不过,小王亦有所置疑,”他说话的语调极低极缓,褐色的瞳仁中隐约藏着尖刻的犀利,“如今南陈已经穷途末路,小王实在不知道陛下还在等什么?”
杨诺轻摇羽扇,神色怡然:“正如赫连兄所言,南陈早已是朕的囊中之物,如今走投无路的不是朕,而是陈深。既然如此,朕何必着急?倒不如静观其变,以逸待劳。”
“哦?”赫连英哲眸光一闪,“是么?”
“赫连兄这是何意?统一中原乃是朕多年来的宿愿,这一天,朕整整盼了十年!难道,赫连兄疑心朕另有所图?”
赫连英哲哈哈大笑,声音却干涩异常,仿佛这笑声是硬生生挤出来的一般:“陛下不必多心。你我既是盟友,小王岂敢对陛下的心思妄加揣测?只是小王愚鲁,不明白陛下的苦心孤诣罢了!”
二人正笑得尴尬,却听见外传来一阵喧哗,接着,便是车马銮铃之声。
“启禀陛下,司徒御使秦南林秦大人帐外候旨!”
杨诺眼睛一亮,对赫连英哲笑道:“赫连兄问朕在等什么,朕等的便是这个!”杨诺重新回到中军正座上,回头让亲兵替赫连英哲搬了把椅子,然后方正色道:“宣秦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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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实在无能!臣罪该万死!”秦南林一进中军帐便开始痛哭流涕,“臣有负于陛下所托……”
“南帝到底怎样答复朕的?”杨诺不耐烦地打断秦南林的话。
秦南林战战兢兢地将怀中的国书举过头顶:“请陛下过目。”
一旁的近卫赶紧将书函恭恭敬敬地递上,杨诺却仿佛一愣,目光停驻在血红色的封皮上,手指竟微微有些颤抖。他觉得那封皮实在红得刺目,心中的不安亦越发强烈,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滋长,让他不敢多想。他深吸了一口气,但内心的焦躁却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去,甚至连脸上一贯的温雅笑容也变得僵硬而艰涩。
帐中登时安静下来,赫连英哲目不转睛地望着杨诺,眼神中满是探究的意味。秦南林依旧伏倒在地,不住发抖。
杨诺却浑然不觉,像是忘了身边的一切。静默了片刻,他终于小心翼翼地拿起书函,缓缓打开。
入眼的是一片血样的红。
犹似……汪洋血海。
杨诺感到一阵眩晕,然而十个触目惊心的血字却无比清晰地直刺他的心窝: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很长时间,杨诺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一行血字。那是他极为熟悉的字迹,笔走游龙、盘旋飞舞,气宇轩昂中又蕴藉着温柔典雅,一如那人略带腼腆的温婉浅笑。
一霎时,前尘往事于刺目鲜红的提捺点划间重迭再现,如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杨诺只觉得胸口沉闷至极,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地在嘶喊:她还在恨我还在恨我还在恨我恨我恨我恨我……
杨诺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然而双手却不自主地抖动,心烦意乱间他的手指一松,血写的文字便从他无力的指尖滑落,悠悠地飘落于地。
杨诺的骇然变色赫连英哲自然尽收眼底。
他气定神闲地看着魂不守舍的杨诺,嘴角微微一搐,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南帝写了些什么,竟让陛下这般心神不宁。”
杨诺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冷冷一哼,道:“死到临头还这般不识抬举。他倒是自比西楚霸王,莫非是要朕来成全他?”
“陈深一向刚愎自用,若是他肯轻易投降,那才真正可疑。”赫连英哲道,“据说他同他老子一样,是个多情种子,一十六载只钟情于昭清皇后一人,倒也是难得了。却不知那欧阳丽华是怎般的倾国倾城?”
“怎么?”杨诺已经恢复了惯常的优雅闲定,“赫连兄对陈深的皇后感兴趣?”
“女人么,一时玩玩也就罢了,若真当回事……呵!”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蔑意,“像陈深这般,岂不是让人笑话?”
“只可惜英雄无奈是多情。”杨诺道,“难道赫连兄就没有钟情的女人?”
“相比于温柔乡……”赫连英哲微眯双目,“小王更喜欢金戈铁马。”说着,弯腰拾起掉落于地的国书,略微扫视了一眼,淡然道,“既然陈深不识时务,陛下将做何打算?”
杨诺笑道:“天堂有路他不走,如此敬酒不吃吃罚酒,朕还与他客气什么?”
赫连英哲默默注视着杨诺,杨诺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