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37、人初静,风不定 ...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雍正元年四月,大行皇帝梓宫运往景陵安葬,雍正谕令十四贝子允禵随往,而后,命其留驻汤泉,不得返京。自康熙六十一年,允禵大闹灵堂之后,兄弟二人之间矛盾的又一次激化,若说上次雍正尚且忍得住一股气,如今皇权在握的他,是断然不会就此作罢的。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帝的火只会烧得更猛烈,允禵的政治生命,即将葬送在这第一把火中。
允祥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很多时候都是在书房里写写算算的忙到后半夜,甚至熬一个通宵,第二天又去早朝。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我这不上不下的身份,连帮他打理家事也是不行的,于是很多事情,只能做不能说,浅如忙着应付后宫里的各路娘娘和各府女眷时,我就多分担些府里的大事小情,饶是如此,也觉得自己出的这点力不过是杯水车薪,允祥多日不展的眉头,成为压在我心上的一块巨石。
四月末的一天,允祥破天荒地早归,径直来到我房中,遣走伺候的人,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我,“皇上的意思是下个月就把弘昌的婚事给办了,这是钦点的日子,你且看看。”
我翻册子的手一顿,不解地问他:“弘昌的婚事也要劳驾万岁爷亲自过问?再说,这不还在服里呢吗?”
他听出我语气里的抵制和不满,展臂环住我的腰,耐心地解释:“天子服丧一日便是一年,正月里不就已经办了场婚事嘛,皇上挑这个时候给弘昌完婚,一来是怕孩子等得着急,二来也是图个喜庆,日子定在五月初六,过了极阳之日,大吉大利。”
“合着是拿我儿子给这阴沉沉的天地冲喜呢!”我强压住这句就在嘴边的讥诮,点点头,“就按皇上的意思办吧,日子都定了,咱们还能说什么呢?”看他面色稍霁,我又忍不住在他耳根念叨:“难得今儿王爷有空听我唠叨,老生常谈的几句话还是要说,这几日我让翠柳送到书房去的药怎么都没喝?”
他装傻,“喝了呀,每天收回来的碗不都是空的吗?”
我白了他一眼,“还懵我!书房后头那池子鱼是怎么死的?那股冲鼻子的味儿我还闻不出来?不喝也行,我以后也不用费那心思了,反正也不是我腿疼。”
他嘻笑着箍紧我,讨好地说:“你心疼不是?嘿嘿,往后我按时喝药就是了,别恼了好不好?”
“往后我得亲自端到你跟前儿,看着你喝下去才行,路顺儿那小子就知道为虎作伥。”到底不是真的恼他,逗了几句嘴,便想起另一件事,心里有些别扭,却也不得不说:“爷,别每天都忙到那么晚,公事哪有做完的时候啊,得了闲多往西院儿去歇歇,她们还年轻呢,你总也不去……”
“你多咱能少操点心?”一番好话,他却听得有些哭笑不得,“兰儿,这些事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皇父的好意不能不领,可我的心也就拳头那么大,能装下的人实在有限,不是故意想冷落谁,只是身体也拗不过心去,对于她们,我也只能用别的来补偿了……这样说,你能听懂吗?”
我抬手抚过他的嘴唇,然后踮起脚,轻轻地吻了一下,声音竟也有些涩涩的,“我懂,你的心思我怎能不懂呢?从前你说过,弱水三千,只有我是你救命的那一瓢,同样的话,我也想对你说,只不过我没有那三千弱水,只有你这一瓢,抵命的一瓢……”
----------------------------------------------------------------------------
五月初六,纳喇家小姐的轿子抬进怡王府,拜高堂时,我瞧着神情庄严的弘昌,不知怎的就湿了眼眶,浅如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我转头对她一笑,示意没事,而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弘昌出生的那年,似乎又听到一屋子人慌乱的声音,又闻到弥漫在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
这个我几乎拼了性命生下的娃娃,如今已然长成俊朗的少年,将要开始属于他的人生,红绸另一端的女子也将滴水不漏地参与这段人生,但愿他们的路能平坦一些,即便是要翻山越岭,也能两人携手相随。
----------------------------------------------------------------------------
新媳妇是个知书达礼的姑娘,形容举止颇有些黛玉的感觉,眉尖若蹙,眸光粼粼,抬眼垂眸间尽是我见犹怜的文弱秀气。这样的姑娘倒是能和上弘昌有些急躁的脾气,只是她身上的灵气,总让我觉得不似凡人,像是一碰就化了的雪娃娃,或是吹一口气就能飞上天的仙子……
允祥听完我的这些想法,一口茶全都浇了花,呛得直咳嗽,我放下修建盆景的大剪刀,帮他顺着背,很认真地询问他的意思:“你不觉得吗?没想到一个满人武将,竟能教养出这样文秀的女儿来,素湄身上还真有几分琉璃的影子。”说到琉璃,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忙顺下眼去,不让他看到我的情绪。
然而这一点伤感还是落在他眼里,他揽着我在藤椅上坐下,笑说:“你呀,也该省省心了,如今儿女都成家了,你就不好安生坐着享两天清福?”
“还说我呢,咱家现在谁最累?谁最不得安生?爷,来日方长,要报恩也不是这么个不要命的架势,公事上尽心尽责也就是了,旁的事儿能交办出去就交办出去,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他叹气,“皇上交代的差事,哪一件不算公务呢?你当这亲王的顶子那么容易戴啊。话说回来,皇上待咱们也算不薄,且不论这个时候允咱们嫁女娶媳妇的,就说这宅子的翻整扩建,已是逾了制的,这些恩赏,怕是我再督办几个珐琅彩窑也报不完啊。”
“说到底,还不都是你心里觉得亏欠?你怕是大清朝最忙碌的王爷了!先不说这茬儿,听说暾儿和四阿哥一向交好?”
他点点头,“嗯,弘暾是四阿哥的伴读。怎么了?”
我思来想去,还是跟他说:“暾儿跟着四阿哥,自然是好的,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也抽空跟昌儿谈谈,如今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行事说话都该谨慎些,他和三阿哥……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允祥两只手交叠着枕在脑后,嘴角噙笑地看着我,这表情让我觉得自己说错什么话了,推了推他,问:“怎么了?我哪儿说得不对?别笑!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
“好好好,我不笑,夫人说正经事儿呢,我怎么能笑呢!三阿哥确实不如四阿哥得皇上的意,我只是奇怪,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因为我知道弘时是怎样一个凄惨的下场,可偏偏我的儿子从小就跟着他一起去学堂,如今八九年的交情,俩人好得跟亲兄弟似的,昌儿大婚前,弘时还总往怡王府里跑,单我回来这几个月,就见了他三次,说来这弘时看上去也是个温雅的孩子,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把他老爹惹成那样……
“好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回头我跟弘昌说说去。”允祥见我拧着眉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笑着转了话题:“换我跟你合计个事儿,今儿早朝之后,皇上把我留下单独说了几句话,大概的意思就是要在咱们家这些男孩儿里挑一个出来,擢封个郡王,弘昌是唯一娶了亲的,又是长子,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我拒绝得很干脆:“不能要,王爷去千恩万谢地回了皇上吧。”
他拊掌大笑,“真不愧是我的福晋,有默契!早上本王正是千恩万谢了一番,然后回绝了皇上的好意,怡王府这棵树已经够大了,招不起更大的风了。”
我点头,一时两人都陷入沉默,似乎各自想着心事,又像能感应到彼此在想什么……
“兰儿……”
“允祥……”
两人同时开口,他笑了笑,“你先说。”
我捞起搭在他肩头的辫稍,随意地拨弄着,默了一会儿,才说:“真怀念在江南的那几天……可打那儿回来之后,好像很多人很多事都变了。”
“我也正想呢,有功夫咱再去一次,也不知道荷春茶楼还不在?”
我揶揄道:“就算还在,十三爷还能去徒手搏恶霸?”
他撇撇嘴,“怎么着?你是觉得爷不成了,还是暗示爷老了?”
“还用暗示吗?你看这是什么?”我把从辫稍里拨出的几根白头发递到他眼前,“岁月不饶人,孩子们都长大了,咱们也就老了,看眼下这情形,就算能找回当年的心气儿,也找不出那么多时间来了。”
他敛了笑意,目光看向远处,许久,才说:“年轻的时候,时间亏欠咱们太多了,我一定得想法子找补回来……”
仲夏午后的阳光照在那缕白发上,有些晃眼。允祥兴致勃勃地跟我描画着重游江南的情景,我看着看着,不觉落下泪来,模糊的视线中眼前人和脑海中的一个影子渐渐重叠,那个人站在记忆深处,弯弯的笑眼中带着一丝狡黠,他说:“兰儿,我和你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