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8、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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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果然又上演了一出大戏，不过这次唱主角的不是那些蠢蠢欲动的皇子们，而是常日无聊的后妃们，具体的经过胤祥没说，只用了“沸反盈天”四个字粗略带过。接下来由后宫牵扯到朝堂，本就心情欠佳的皇帝被前厅、后院同时烧起的两把火燎着了脾气，把在身边的儿子们召集起来痛心疾首地教育了一顿，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被“圈禁”在家的十三，待众皇子跪安后，当即让李德全拟旨，以“修书”为名，把胤祥逮了回去。
错过思想教育大课的胤祥，很荣幸地得到了单独聆训的机会，训话的内容信中也未详谈，但我大略猜得到，无非和这些年常说的话差不多——拿别人的优点比胤祥的缺点，借此大力地打击他的自信心，增加他的挫败感，进而不断地提醒他不要心存幻想。从未来的发展来看，我相信这是父亲对儿子的一种变相保护，胤祥是几个“党”都想吃的“肥肉”，只有用真空包装，再揣进怀里，不让人闻见味儿、看见影儿，才得太平。可是这样一味地打压，未免严厉了些，换做是我，可能早就跳脚抗议了，难为胤祥能理解康熙的良苦用心，信中写道：“自曹寅病故后，皇阿玛越发地见老了，有时把我叫去，拿出些旧物一件件地说着它们的典故，我这才知道，皇阿玛心里竟也藏着这么多往事。一日，他负手在窗前默立许久，突然问我：‘胤祥，丽景轩外的那株老梅，已经开始落叶了，你说，它能撑过这个冬天吗？’”
胤祥来信一向报喜多、报忧少，最后只说这回老爷子看得严了，想再出来怕是不容易了，可以照旧用以前的法子传递书信，但也不可过于频繁，以免惹人嫌疑，还说书是真的修了一本，名曰《律吕》，待书印好，便给我送一本来。我对这种专业艺术书籍没甚兴趣，却也不想驳了他的兴致，因而在回信中简单地回应了几句，其余便是询问他腿上的病和孩子们的情况。关于程怜生，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只字不提，我还没弄清楚来龙去脉，没的让他为我担心。
当晚搁在“老地方”的信连夜便被取走，取信之人并未露面，但我感觉得到，那不是裴洛阳，因为空气中没有留下若有若无的馨香。一度以为裴洛阳是与我交心的朋友，现在看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其实我从未走近过她的生活。如今连信使都不做了，许是她觉得欠我的人情已经还完了，不再相欠，便各自天涯，虽有些沮丧，但转念一想，我欣赏的不正是她这种潇洒的气度吗？风一般来去无形的女子，与五十三年的夏天，一起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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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夏天，程怜生都在我家里养伤，为了尽量减少和他碰面的机会，他不能下地的时候，我几乎不往他住的那间厢房去，等到他能下地走动了，我就往外躲，早出晚归，每天到掌灯时分才回来，吃过饭就洗洗睡了，心想混过一天是一天，等到他生活可以自理了，就再跟他说说红豆的事儿，管他答应不答应，都快快卷铺盖走人。
时间久了，集市上的成衣铺、脂粉店都把我奉为上宾，优惠打折可以直接刷“脸卡”，可银子不是这么个花法，荷包空了，就只好“弃市投林”，有时到湖边坐坐，有时走得更远些，便可以看到绿油油的草原和白胖胖的羊群。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景色，都会吐尽胸中浊气，荡涤肩上尘土，觉得广袤天地间，人生不过沧海一粟，须臾便已物是人非。红粉百年亦成枯骨，功名利禄更如过眼云烟，爱恨情仇不过后人谈资笑柄，唯有这茫茫旷野上的清风明月，不媚大雅，不弃大俗，帝王侯爵眼中的风月，亦是贩夫走卒所感所见之物，造物主之无尽藏，世人之所共适。
我坐在这边荒之界，数着晴天、阴天，三百个、六百个、一千个……默默念着那个无比生动的名字——胤祥，我想告诉你，呼伦贝尔是这样辽阔，被她拥抱过的人都会知道，那个鎏金宝座是多么渺小。若能再见，但愿那时，你的发尾隐约闪烁着几缕银丝，来呼应我眼角深刻的岁月……
“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突然响起的一句小生念白，打断了我的思绪，循声回头，那一袭白衫、手持折扇的俊逸青年不是程怜生又是谁？几日不见，他气色好了许多，嘴角噙着一抹笑，见我转过头来，便又上前一步，把扇作揖，“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我打了个激灵，浑身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转过头去，继续哼着：“啊~~~牧羊姑娘放声唱，愉快的歌声满天涯……”视身后之人为二氧化碳。
程怜生倒也不恼，嗤笑了一声，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我赶紧往旁边挪了挪，他又是一笑，问道：“这是什么曲儿？听着新鲜，倒也别有韵致。”
“美丽的草原我的家。”我随口答道，接着哼哼：“草原就是绿色的海，毡房就像白莲花……”
“你唱得很好听。”他称赞道。我没搭茬，却在心里小小地美了一把，想我当年在大学的时候也是校合唱队二声部的主力，如果不是高音没上去、低音没下来，兴许就当领唱了。“想在草原安家了？”他又问。
“是啊，空气清新，民风淳朴，物价合理，真能在这儿安家该是件多美的事儿啊。”人家毕竟夸了我一句，我也不好意思再爱答不理的，况且，我本来就是个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主儿。
他望了望远方，又把目光转向我，语气轻松随意地问：“你舍得你的十三爷？”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乍起毛来，声音陡然拔高一阶：“谁告诉你的？！你到底是谁？！”
他也站起来，气定神闲地掸了掸身上沾的草叶，朗声笑道：“我是桐海班的程怜生。”然后迅速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你确有该防之人，但绝对不是我。楚兰，我等着你想起我的那一天。”
《夜宴》最后是谁杀了婉后？玛雅人预测的世界末日是真是假？尼斯湖里究竟有没有水怪？杨贵妃是死在马嵬坡还是偷渡到了日本……谁能回答我这些问题，或许我就能想起来，程怜生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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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吃过晚饭，我便下了逐客令，管他是人是妖，伤既已好，就没有理由再赖下去不走了。程怜生自然知道我急着轰他走的原因，所以没再多说什么，起身道谢，然后回屋去一转，不多时便携了个包袱出来，跟我们告辞。
红豆小心而又难掩关切地叮嘱了几句，什么药得按时搽、忌腥膻酸辣、不要喝酒云云，恨不得这就跟着良人家去。我却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让奉喜儿递给程怜生，冷冷地说：“请程少考虑清楚之后，差人来给个答复。慢走，不送。”
他接过去揣进怀里，淡淡地笑，“答复，我早就给过了。告辞，留步。”
白色衣角消失在半掩的门后，我看着红豆翘首张望的背影，心中无限唏嘘。
回信在两日后送到，信封上写着：红豆姑娘亲启。许是认得程怜生的笔记，红豆捧着信，兴奋得不可名状，又羞又喜地跑回屋去，我的心又是一沉。果然，过了半个时辰，红豆还没出来，我担心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便去敲门，“红豆，有什么委屈，跟我说说，好不好？”等了一会儿，只听见抽泣声，我又说：“想一个人静静？也好，什么时候想找人说话了，就叫我一声儿，一会儿饭得了，我给你送……”
“主子，这是个天大的玩笑，天大的玩笑……”红豆突然开声，暗哑之余带着一丝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我打了个冷战。“你说什么？”
里面又没了声音，许久，听见红豆倦倦地说：“主子，奴婢想跟您告一天的假。”
我忙点头，“好，你要去哪儿？可要奉喜儿陪你去？”
“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乏了，想歇歇。”
“好……那你歇着，我晚些再来看你。”
回屋坐了一会儿，还是心神不宁的，红豆的情绪很不对头，那样开朗敞亮的一个姑娘，万不该用那样阴森的口吻说话，以往有什么不痛快，她都是又哭又喊地发泄一通，就算这次有所不同，一个人的秉性脾气也断不会顷刻间发生这么大的改变，难道程怜生的信中除了拒绝落花美意，还说到了别的什么？
如是想着，我再也坐不住，急急地又去敲红豆的房门。而这一次，手掌拍疼了，也没听到半点声音，我把耳朵贴在门板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越发觉得里头静得让人心慌，于是叫来奉喜儿，合力把门撞开——
眼前的场景让我顿觉手脚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房内摆设整洁如故，就连床铺都一丝不乱，门是从里面闩上的，通向后门的窗户却大开着……
红豆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28、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