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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7、零丁洋里叹零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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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这一走,竟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被刮到京城去,就杳无音信了。我陷入焦灼的等待,一个月,两个月,五个月……这期间没有京里传来的半点风声,我放在厨房窗台上的信,也从未有人收走,除了红豆和奉喜儿,整座院子里,连只外来的蚊子都没飞进来过。
我笃定这样诡异的安静和康熙那一堆不安分的儿子有关,尤其是其中几个特别不安分的,明争暗斗个没完,老爷子吸取两废太子的教训,一人有异动,就把所有皇子都关起来,这次连胤祺也没办法送信出来,估计宫里又闹得不小。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代表月亮强烈地鄙视了那几个热衷于“抢凳子”游戏的阿哥,甚至想有机会的话,要给皇帝提个建议,既然官员可以通过考核选拔,皇位接班人为什么不能呢?上午行政能力测试,下午考申论,两项相加,择优传位,一天就能把十余年的纷纷扰扰抹平,多么行之有效的办法啊!至于题目嘛,就……
这日,我正百无聊赖地靠在藤椅上乘凉,迷迷糊糊地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忽然一块石头隔空飞了进来,正砸在一旁小圆桌上我那一盘冰镇香瓜里。
“啊!”我惊得跳起来,冲墙外吼:“谁家孩子啊?!有没有大人管啊?!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瓜,不知道浪费是可耻的啊?!”然后低头向盘子里剩下的两块香瓜默哀告别,捡起那块石头刚要扔,突然觉得这鸡蛋大小的鹅卵石特别轻,贴在耳边晃了晃,果然听到响声,空心的石头?好奇心驱使我将它翻过来掉过去地检查了几遍,终于发现一条几不可见的细痕,对准桌沿一磕,石头便顺着细痕裂开,“心里”藏着一张纸条,打开一看,娟秀的笔迹写了七个字:街东,土地庙,速去!
桐海镇上总共一纵一横两条像样的道路,一条通南北,一条贯东西,我住的地方离集市不远,正在两条路的交汇处,是以我的活动范围基本没出过镇中心,最远不过出门不到二里地的呼伦湖,虽说桐海镇不大,可这街东土地庙,我还真没去过。然而这块石头不偏不倚正落在离我很近又不会伤到我的地方,显然投者极其精准地瞄定了位置,不像是失手掷偏的,这样看来,投石之人认定土地庙里有我感兴趣的东西咯?又或者……我拍了拍秀逗的脑袋,要是挖个坑让我跳的话,也不会用这么蹩脚的办法引我过去吧?不管怎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等待我的是一座无主宝藏也好,是刀林剑雨也罢,土地庙,我是一定要去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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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郊,破庙,袅袅轻雾,拍摄武侠片的绝佳场地。
一般大侠或身负重伤或腹背受敌的时候,都会跑到一座破庙里(兴许还不如这座传说中的土地庙破),然后会发生什么?倒霉的遭遇仇家的绝顶高手埋伏在此;走运的巧遇世外高人,治伤之余还将私家武学倾囊教授,当落拓的大侠再次走出破庙时,已然是可以称霸武林的顶尖高手了,就像七位一体的金刚葫芦娃,或是从老君炼丹炉里蹦出来的齐天大圣,总而言之一句话:哥已经不是当年的哥了。
然而当我们三个老弱残兵磕磕绊绊地终于从一人高的杂草丛中摸到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并打开它之后,既没有看到嘴角带血、目光凌厉的落难大侠,也没看到白髯飘飘、仙风道骨的耄耋老者,只有躺在地上的一个还算熟悉的身影——浑身的衣物被割破许多处,每道裂口都沾着血迹,面色如纸,冷汗沥沥,青紫的嘴唇细碎地颤抖着,胸口剧烈起伏,却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程,程……”没等我“程”出个所以然来,身边的红豆已经扑了过去,抱起地上之人的肩膀猛摇,其力道和喊声均不输“咆哮教主”,“程公子!程公子!呜呜……怜生,你醒醒啊!你怎么了?怜生……”我正担心这么虚弱的人经不经得起这顿摇晃,程怜生竟然奇迹般地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红豆,又转向我,忽然咧嘴一乐,然后沉沉地厥了过去。
程怜生的情况很不好,且不论遍布全身的细小伤口,单是身上那道从左肩胛一直开到右侧肋下的大伤口就十分骇人,虽然不知被谁简单地做过包扎,血仍是透过白布渗了出来,奉喜儿背着他从破庙走回马车,短短的一截路,已然被染透了后背衣服。红豆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刚才一阵哭喊又耗费了太多体力,此时便只剩下抽噎着掉眼泪了。本是动情的泪水,在这种情形之下,却惹得我没来由的心烦,没精力去安慰对面那个泪人,我从衬裙上扯下一条布,重新包扎在那条大口子上,紧紧系住,好歹能暂时止血,然后托起他的头枕在我腿上,双手握住他的手臂,尽量不让他的身体随马车的颠簸而受到震荡。
就这样一路疾驰到集市口的医馆,当把伤员安置好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双手哆嗦得厉害,泄力地跌在椅子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将将止住眼泪的红豆端来一杯茶,嗫嚅着说:“主子,奴婢方才失礼了,奴婢……”
我摆摆手,“不怪你,茶放这儿吧,你也坐会儿,里面咱也帮不上忙。”
红豆依言放下茶,却没坐,而是在我跟前跪下,一双眼睛肿得桃儿似的,一开口,泪珠儿又掉了下来,“主子……”
“这是怎么了?又哭什么?有什么话起来说。”我累得有些不耐烦,也没去扶她。
红豆摇头,抹了抹眼泪,“主子,奴婢知道您是菩萨心肠,一向待奴婢如同姐妹,奴婢虽不敢高攀,可心里早已把您当成亲姐姐般看待,奴婢的心事只有您知道,也只有您能帮奴婢!”
我叹气,“红豆,他的态度你也知道,你要我如何帮你?”
“主子再去说说,奴婢看得出来,程先生很尊敬主子,您的话他一定会听的!奴婢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不求为妻为妾,但求能侍奉程先生左右,便心满意足了。”
“傻丫头,”我无奈地笑,“我有什么可让他尊敬的,不过因着都是打京城来的,他才跟咱们相熟些罢了,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上次跟他提的时候他就不会说那些话了。”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我又问:“红豆,你喜欢他什么?”
红豆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垂下眼睛,有些颓气地回答:“不知道……”
我无奈地笑,“如此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好,我再帮你去牵一次红线,可是,红豆,今儿这情形你也见了,你真的认为他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浑身是伤地躺在破庙里,怎么看都不像该出现在寻常人生活中的场景,再联系与程怜生的偶遇和接下来的交往,以及胤祥的提醒,我实在不能不对他有些防备。
红豆却似没听懂我的意思,红着脸拼命点头,眼底尽是重燃的希望,这样炽烈的希望更加让我担忧,如果上天终不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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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那条显见的伤口,程少身上大大小小挨了不下三十刀,血流了不少,险些挽不回命来,好在他年轻,身体不差,老大夫又擅于医治刀剑伤,饶是如此,仍是挣扎了七天,才从鬼门关把他拽回来。这七天里,红豆不再哭天抹泪,只是衣不解带地守在病床边,换药、喂药、端夜壶、擦身子……都不假他人之手,程怜生大半的时候是在高烧中昏睡,红豆就坐在旁边熬药、炖汤,再不就是拉着他的一只手,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对此,我确是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可我也明白,情之一字,只要沾染,就没有不痛的,就像渴盼温暖和光明的飞蛾,明知万劫不复,却仍是义无反顾。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我又有什么资格笑红豆痴傻呢?
伤情稳定后,我们把程少接回家中,虽有不妥,但总好过让红豆去他家中看护,住在这儿,我和奉喜儿多少还能帮点忙。如此又熬了三天,红豆原本丰颐圆润的脸颊已经瘦塌了腮,眼眶深凹,倦色深重,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几次劝她不听,不得已使出小人伎俩,指着床上睡得人事不省的程怜生威胁道:“你要再不去休息一会儿,我就把他扔出去!”
红豆急了,连说:“别碰着伤口,别碰……奴婢马上去睡,这就去!”说完一溜烟儿地往回跑,临出门还依依不舍地回望了一眼。
我觉得好气又好笑,瞥了眼床上躺着的这位,心想,确实生得一副好皮囊,待人接物也是温逊有理,浑身还散发着文艺小青年独有的气质,如果放在现代,说不定能打造成实力派偶像,难怪红豆会为之着迷。我给他换了块盖在额头上的冰帕子,小声嘀咕:“你是长得不赖,可我们红豆也是美人儿啊,哪点配不上你呢?你简直是不知好歹知不知道?!”
“知道……”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回应我的话,我一愣,旋即发现程怜生依然闭着眼,喉结却错动了一下,在我误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的时候,他的嘴唇张合,沙哑的声音再次随之响起:“我就是……不知好歹……”竟然是他在说话,梦呓一般,“你也是,不知好歹……”
由惊转喜,由喜转怒,这个白眼狼,刚醒过来就跟我抬杠!我推了推他,没好气地说:“醒了就好好说话,别以为装作梦里说我坏话,我就不跟你计较!”连叫了几声,他也没醒,眼皮阖得实实的,仍像是在沉睡的样子,嘴里却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楚兰……你也是……你也是……”我气结,真想把他连人带被子一起卷出去,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出去叫了奉喜儿来进来,便气呼呼地回屋去了。
“真是不讨人喜欢!太不可爱了!一定得赶快轰走!轰走!”我使劲儿甩上门,转身拎起桌上的水壶灌了一口,但这口水还没咽下去,就悉数喷了出来,我赶紧抓起桌角摆着的信封,抹干溅在上面的水渍,深呼吸,再深呼吸,终于鼓起勇气,拆开这封等了太久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