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汐彦

181、【番外】修罗（四）成长

　　我想，如果一个人在某个特定的时段受了伤，那么可能这个人一辈子都不能愈合。天性极聪慧的人更是如此，偏激一生，贪嗔执着，脱不开这个束缚。然而阿玄的看法是，有些人天性淡泊温雅，经历再多挫折磨难，只会进入醇厚深沉之境，不失人性之善，这种人乃是上世仙人托生。有些人虽经历世间万般苦楚，依旧乐观上进，豁达开朗，亦是人中龙凤，另一些人，一旦受伤，心即扭曲，再多的善意也是救不回来，这种人乃是修罗托生，爱恨都是极端，爱的时候极爱，恨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就算养，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我知晓他不喜欢羽儿，然而自从上次他在书房与羽儿一谈之后，羽儿一直很乖巧。每日回来都抱着书本，时常废寝忘食，别人招惹他，他亦是容忍退让，未曾再听说有打架争吵之事，而羽儿天赋极高，短短半年，即从一字不识而至佼佼，学业上颇为出众，先生也时常夸赞，似乎懂事明理不少。
　　阿玄但笑不语，只是说，红叶，你太小瞧他。
　　我蓦然想起初遇羽儿的时候拿像鬼魅修罗一样漆黑的双眼，和那满口血腥生生咬死鹫鸟的场景，就觉得全身有股子寒气在往上窜。然而人皆有善念恶念，羽儿还小，我不想就这样否决他的一生。我尽我所能，至于以后，便凭他自己的命了。
　　那段时间九州乱世局面甚是微妙，纷纷乱乱的发生了诸多事情，段苍火虽死，然而乱世内部一直颇为纷扰，苏叶舞的情谊旧部似乎不那么安分，云青桑虽则手段颇高，然而看起来她似乎没什么心情整治，乱世既乱，便是我九州扩土开疆之时，我立即调军遣将，前方雷霆之势，连克乱世数郡。阿玄这段时间布局排阵，亦是忙得脱不开身，我们接连忙了差不多有个几年，这段时间都无法顾及羽儿情况，直到局面稍稳，我才抽开身去私塾看望他。
　　方才没几年，羽儿已经又窜高了一大截，之前瘦骨嶙峋的模样已经不见了，长得挺拔俊朗。眉目也长开了，不像小时候那样一副苦相，脸上棱角渐显，看得出英俊的模样了。我很是高兴，问他课业如何，生活如何，他现在已经完全脱了小时候那种惊惧警惕的样子，只是两只眼睛依旧漆黑深邃，他恭恭敬敬一项一项回答我，已然极有礼貌，不仔细辨别，绝看不出他出身贫寒，已是贵族子弟的模样。
　　然而我发现，似乎私塾里每一个学生都很怕他。虽然他举止优雅，彬彬有礼，然而当他和人打招呼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忙不迭的回礼，似乎很少有人敢对上他的眼睛，回礼的时候，双眼都是往上躲闪着看他。然而他也不是独来独往一个人的样子了，周围似乎有了一些朋友，那些朋友里面，明显是以他为中心的。我但只看在心里，嘴上什么也没说。阿玄则一直在旁边似笑非笑的，似乎一点惊讶的神情都没有。
　　即将回返的时候，我正欲说点什么，刚刚启唇，阿玄笑着摇了摇手指，于是马车就这么缓慢驶出私塾。走了不远，阿玄携我下车，摸着角门又逛回来，他并没有声张，却捉了一个方才给羽儿打招呼的孩子来问。那孩子初始不肯说，不过阿玄的手段不用细表，左绕右绕的，却还是晓得了些大概。
　　最开始羽儿来读书的时候，因为长得瘦小，而且敏感自卑，所以时常遭人欺负，不过之后那次打架他一人挑了六七个，而且下手之处处处极狠，专找要害的地方下手，打得那几个人哭爹喊娘的，当然，他自己也是伤得不轻。不过小孩子打架也就是起意教训对方，一般没人下死手，然而当时要不是书院先生来救，羽儿手中的石块可就砸到其中一个人眼睛上去了。看他打架这么不要命，很多人也就不敢惹他。那次打架之后再难看到他和人正面起冲突，不过也还有会有不服的偶尔挑衅一二，有人当众嘲笑他把某字读错，两天之后，这个人所有书籍笔墨纸砚，莫名起了一把火，全给烧了。又有人笑他吃饭的时候不够文雅，说他其实就是个要饭的，来装大家子弟。他什么也没说，第二天，那个人就吃进去一条剧毒的蜈蚣，虽然命捡了回来，然而毒液烧了嗓子，现在说话也还是嘶哑的。羽儿读书很刻苦，夏夜鸣蝉乱舞，晚上又热，扰了他看书，结果他把书放下出了门，第二天，窗外安静极了，一点蝉声都没有，有好奇的人跑去树下看，发现了一地蝉尸，从此没人敢在他读书的时候有半点打扰。
　　阿玄笑了笑，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这等心机，也算是难为他了。
　　我准备找他谈一谈。

　　夏日时光漫长慵懒，我坐在书房里发神，木门有轻微的吱呀的声响，来人的脚步声像猫儿一样轻盈，那人明明进了房间却没有出声，直到金兽炉上的木兰香又袅袅的飘了半晌，才听得人略有些迟疑地说了一句：“红姨，我来了。”
　　“来了就过来坐吧。”我揉了揉额上太阳穴，着实有些疲惫。
　　“好。”人应了一声，过来在我下方椅子上规规矩矩坐下。
　　“羽儿，我问你，这些年你来九州过得可好？”我问。
　　“我当初差点饿死，是红姨把我救回来，在九州这些日子过得很好。若不是来这里，恐怕不知道沦落成什么样子了。”羽儿带着笑回答我。那双漆黑的眸子已经学会收敛锋芒，然而和小时候那种赤裸的外露不同，现在他的眼神，已经越发的让人看不透。
　　“平心而论，我和你玄叔叔亏待过你没有？”我叹口气问。
　　羽儿微微一笑：“红姨怎么这么问？您和玄叔叔待我就像亲人一般，衣食住行自不用说，送我读书识字，如此种种，我都感激不尽。”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