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汐彦

180、【番外】修罗（三）私塾

　　我有时候觉得，上天喜欢让我们遇见很多本不应该遇见的人，遇见了就是劫数。云青桑是段苍火的劫数，而这个孩子，恐怕就是我的劫数。本来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巡查，也算是纵马而行的随意游逛，谁知遇见了这个孩子，又恰巧救了他。我的生命仿佛是一场错配，我本不该接管九州，然而我终究要把九州壮大下去，我也不该救这个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小男孩，然而我也终究将他留下来。
　　这个孩子是养不熟的。阿玄曾经断言。我也知道他养不熟，这个孩子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对所有人都有着十足的戒心，终究会是一个反噬的人吧。然而既然遇见了，就先只好这么养着。
　　我问他名姓，他说自己没有姓名，只有别人随意叫的小名，问他爹姓什么，他只是冷冷地说自己没有爹。问他愿不愿意随我的姓，他摇摇头，于是只好让他自己挑一个姓，好在他竟然愿意让我给起名字，颇为让我受宠若惊。
　　我摸了摸他的头，他有些生硬地想避开，却又忍住了。他似乎很不喜欢人与人之间的亲近，不过大抵还是能感觉到我的善意，所以略显和我亲密一些。既然起名，那么便要有些个含义，于是我看了看他，问道：“你有喜欢什么东西吗？”
　　他陷入了思索，似乎有些迷茫：“我不知道，我想要很多东西，可是都要不到，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
　　我继续问：“那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想了一下回答：“以后……我想做一个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能够欺负我的人。就像……就像天上的鸟儿，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喜欢哪棵树就停在哪棵树上。”
　　我点点头，找了一张纸写了两个字给他看。
　　“这个字念‘帆’，就是船上的风帆，能够让你走的更远，乘长风破万里浪。这个字念‘宇’，天地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既然你想做鸟儿，那就让你乘长风，遨游天宇，纵横四海，你的字原本要待冠礼时取，然而现在战乱纷纷，不知道你冠礼之时是否还在我庇佑之下，现在就一并取了，字‘羽凡’，望你羽翼丰满，然而亦需有平常之心。”
　　他似懂非懂看着我，皱着眉头念了几遍自己的名字，倒是点了点头。
　　阿玄说我这名字取得大气，然而后面那孩子自己找了个姓氏，姓孤，孤帆宇三字加起来，就在大气之外另有一层寂寞。阿玄说这三个字不好，原本的中正平和被一个孤字生生给冲得桀骜不驯又带点凄苦，然而他也没管，那孩子的名字也就定了下来。平常都唤他羽儿。

　　羽儿平日不喜欢和人待在一起，喜欢独来独往。阿玄不怎么管他，我有时候会尽量把他放在热闹的地方，但是他会浑身不自然，和人说话的时候，时常很敏感尖刻，我只好在内心叹息。一个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受过伤，那么他终生都很难愈合。我所能做的只是尽量让他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善意和温暖，然而他心扉紧闭，我亦是无可奈何。
　　等他在我这里混熟了一点，我就琢磨着把他往私塾里放，一来是那里孩子多些，他能寻着玩伴，二来是多和人交往，也许孤僻的性子能缓一缓，三来是读书识字，也许能消磨一些子他身上的戾气。我和阿玄商量，他亦是同意，于是就给送了私塾。每天学学句读，听听先生讲课。每日回来询问功课做得如何，竟然都还做得不错。
　　我心下稍安，结果才没安两天，事儿就来了。在学堂和人打架了！鼻青脸肿的就回来了。我心疼的给他上药，他倒满不在乎，一脸恨恨：“最后一拳没砸下去，不然非得砸他个残废不可。”
　　我心惊肉跳，赶紧问是因为什么事情打架了。
　　事情倒是很小，原来是和一个另一个孩子起了口角。起口角的缘故也是很小，不过是羽儿以前从未读过书，别家孩子都是五六岁即进了私塾，现在已识得不少字，羽儿年龄大个一两岁，却一字不识，先生教授《三字经》一类的时候，他跟着大伙一起读，虽则记忆惊人，却不免总是读错字，于是被别的孩子嫌弃。外加他又性格独断些，不知如何与人相处，就受了孤立。放学时几个讨厌他的孩子对他大声嘟囔了些混话，“捡来的没人要的私生子”“八字害人克父母”啊这些，再然后就打了一架。他一个人打对方六七个，竟然没吃亏。
　　我心中暗叹，第二日着人将私塾先生请来吃了顿饭，烦请他多照料些。谁知道老先生在饭桌上就开始唏嘘，说很少见到这么有狠劲的学生了。孩子之间打架常见，像羽儿这样一个对几个，打不过就狠踢，被按住了手脚就用牙咬，用头撞，先生们把几个孩子拉开的时候，个个鲜血淋漓的，这状况他从未见过。
　　阿玄听得眉头紧皱，饭后把羽儿带到书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道理，之后竟然就没听说打架一类事件发生。我心中惊奇，问他是怎么说的，阿玄笑笑，答我一句：“不过是分析利弊而已。”
　　我也笑：“如何分析的利弊？”
　　他答：“这个孩子从小经历颇多，心智极早熟，且自己已早有成见，要是用些个大道理去说他，他是听不进去的，只好告诉他，他现在处境，能衣食无忧，全凭你我收留，倘若想要自己独立于天地之间，不再依靠任何人，那得先学本事，现在给了他读书的条件，就看他自己是不是能把握了。”
　　我叹道：“这么说是不是太冷漠？”
　　阿玄摇摇头：“从小历经变故，他的心早已比世人都冷漠残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