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汐彦

179、【番外】修罗（二）

　　我将这个孩子带回家的时候，他早已经昏迷了。把了脉，气若游丝，看了大夫，说这个孩子早已数日未曾进食，饥寒交迫，恐怕是救不活了。我不信，我心中仍然被那惊怖的一幕所震撼，上苍赐给这个孩子那样一种黑暗血腥的生命力，我觉得他一定能够活过来。
　　阿玄不喜欢这个孩子，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喜欢，虽然那个时候这孩子已经完全昏迷，然而他的手还是在紧紧的拽着，牙齿紧紧的咬合着，像是在昏迷中也要咬断谁的喉咙，一点都不放松的模样。阿玄觉得这个孩子身上有一种非常执拗的狠劲，他喜欢淡泊疏朗的气质，和这个孩子没有眼缘。他说：“要是救不活，也算是天命了，莫强求。”
　　郎中的药始终喂不进去，那孩子的嘴一直紧紧的咬着，无论如何都撬不开，嘴里还有着啃咬鹫鸟的浓烈的血腥气。药喂不进去，就算是仙丹也没有办法，然而那孩子却一直没有断气，我有些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继续救似乎也救不活，然而如果说要放弃，这个孩子又还没有死，我于心不忍。我看着他瘦得只有骨架的小小身体，心中有一种莫大的悲凉。第三天的时候，眼看着那若游丝的气息似乎要断了，彼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床上那孩子紧拽的手竟然突然动了动，我赶紧找了阿玄过来喂药。
　　似乎是奇迹一样，药竟然喂进去了，那孩子小小的手上一直拽着什么东西，如今也稍微松开了一点，阿玄费了很大劲才把东西弄出来，一看，竟然是一根粉红色的发绳，应该是小女孩身上的物事。我和阿玄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摇头叹息，这个孩子必然是个有故事的人。阿玄将那绳子收起来，将药喂下。我已几日不眠不休，终于被阿玄骂去睡觉了。
　　说也奇怪，那日睡得很不安生，做了一个很恐怖的噩梦，梦到有一根黑色的蔓藤将我缠绕至窒息，醒来已在阿玄怀里，任他给我擦着额上的汗，轻描淡写的把这梦说了。阿玄的眉头拧得很紧，却没说什么，只是说，等这个孩子康复了就找个人家送出去养。
　　精心调养数日，终于把这个孩子的命捡了回来，然而已经醒了有一个月，他一句话都没讲。这个孩子瘦削的不行，全身上下皮肤黝黑，多处伤口，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那漆黑的双眼仿佛望不到底，那种黑，有一种要把人卷进去的深邃感。他最常用的姿势就是一个人坐在床上抱着膝盖，漆黑的双眼警惕地望着所有人。这是小兽一样的自我保护的姿态，我不知道这个孩子遭受了多少苦难，好在他肯接受我送去的食物。他醒过来的第一天我熬了粥，他警惕地看了我很久，转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之后，他一把抢过粥，用极快的速度狼吞虎咽的将这粥喝完了。
　　我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感激的神情。只有猜度，和防备。
　　整整一个月，他都不愿意开口说一句话。我很是发愁，阿玄笑了笑，让我等着，我于是在一边看他有什么招数。只见他进屋翻了翻，没多久，拎了那根粉红色的发绳出来。
　　那个孩子眼光刚触到发绳，立刻就变得深沉起来，我注意到他手指不自觉的蜷曲成半握的拳头，双眼中凝着一股狠劲，全身紧绷像是要立刻爆发的野兽。阿玄叹口气，声音倒是挺温柔：“你若是肯开口回答问题，这东西就还给你。”说罢又加了一句，“你知道，你打不过我。”
　　那个孩子没有表情，只是狠狠的瞪着他，双眼似乎能够吃人，然而他并没有动。他很聪明，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竭尽全力，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他不表态，阿玄就当他默认了，于是开始问话：“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的神态有些倨傲，突然冷笑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我没有名字。”
　　“很好，原来不是个哑巴。”阿玄淡淡说。
　　那孩子冷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你家在哪里？”继续问。
　　他用手指了指我：“那个女人救我的地方，就是我家。”
　　“家里有几口人？”
　　他扯着嘴角冷笑，不说话。
　　“原本有几口人？”
　　他两眼一翻：“说不清楚。”
　　“无妨，说不清楚也说一说。”
　　“与你何干？”那孩子突然横过眼神来恨恨的看着阿玄。
　　“红叶救了你，带你回家，找了最好的大夫给你看病，悉心照料了你一个多月，莫非你不该告知基本情况？”
　　“我命贱，赔不起药钱，我也没叫你们救我。”那孩子噎了他一句。
　　“那好，既然不领情，天下之大，你想要去哪里，就自己去吧。”阿玄冷冷地看着他。
　　“那你把绳子还我！”那孩子突然加大了声音。
　　“这绳子是谁的？”
　　“我妹妹的。”
　　“那妹妹呢？”
　　停顿了很久，我看见那孩子双手都有些抖，然而嘴唇之间只挤出两个字来：“死了。”

　　似乎所有人都沉默了。许久，阿玄又问了一句：“你娘呢？”
　　“死了。”
　　“你爹呢？”
　　“跟人跑了。”
　　“昏倒之前，多久没吃饭了？”
　　“两三个月？不记得了，有时候有老鼠草籽可以吃。”
　　阿玄叹口气，把那粉红色的头绳还给他。他拽了绳子就往外走。
　　阿玄在后面淡淡说了句：“你出去之后，可能又会三个月没有饭吃。”
　　那孩子往外迈的脚突然停了下来，静静地站在那里没动。
　　突然他转身走到我面前来，漆黑的双眼收敛了锋芒，他问我：“你这里收人吗？”说完有些小声的补了一句，“我什么都可以学。”
　　阿玄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有些深沉的味道：“怎么又想通了？”
　　那双漆黑的双眼有了某种深邃的光芒：“我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