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却看青山

5、可以邀请你靠近我吗

　　渝州的天气整年是呈对称分布的，初冬和初春的天气差不多。空气中为数不多的寒气张牙舞爪的，却只敢虚张声势欺负无依无靠的霓虹灯，被欺负的灯光揣着手委屈巴巴，眼眶红红的，放出来的光又散又朦胧。
　　南安看着松散的万家灯火，想着老家的收音机现在应该在咿咿呀呀，爷爷跟着悠长的韵律摇头晃脑，摇椅旁边桌子上的白瓷茶杯正冒着热气。
　　她想起小时候和爷爷一起听过的一出戏。
　　无情不知有情贵，不赐姻缘做良配；情深感化万灵推，便做鹊桥来相会。
　　叶沐做了那只鹊，约了邹枫，搭了一座人工桥。
　　游乐园的人刚好好，不至于多得喧闹，也不至于少得冷清。
　　弯弯绕绕上面过山车的风一阵呼啸，接踵而至的便是尖叫声。八人聚在游乐园门口，邹枫和叶沐去取票口取票。
　　南安和壹柒对视一眼，她快速转动眼睛躲闪，踮了踮脚，用舌尖顶了顶上颚后，移回目光又与壹柒的撞在一起。
　　她们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剩下四个人莫名其妙，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一圈后，又移开。
　　南安敢打包票，地方是邹枫选的。如果是叶沐，会选酒吧、饭店、密室逃脱，任何一个，都比几个二十岁上下的人，聚在游乐园要好很多。
　　很幼稚。
　　幼稚到，南安和壹柒在欢快的BGM下对视，冒起的不是红玫瑰花瓣，而是粉红色的爱心泡泡。
　　她都不好意思和壹柒对视。
　　在如此具有童真童趣的地方，任何一点逾越天真界限的情感，都好像是在犯罪，甚至，连粉红色的爱心泡泡冒起来，都不是暧昧的氛围。
　　她们看向对方的眼神，突然就清明了起来。壹柒没有那么清冷薄凉，南安的眼神好像也没有那么款款深情。
　　时不时对视一眼，嘴角的弧度似有若无。
　　任枝依旧是一脸看谁都不顺眼的表情，一手搭在于瑶肩上，半靠着她。
　　几个人在外面话都不多，特别是叶沐走了。
　　任枝抖着和于瑶挨着的那条腿，朝南安扬了扬下巴，示意于瑶看她。
　　南安侧对着她们，只能看见一张侧脸。因刘海盖住了额头，加上那副眼镜，拉上的外套拉链，衣领立起来半遮住下颌，干净利落，文质彬彬。
　　她双手插在冲锋衣外套口袋里面，垂头看地面，右脚抬起来踢两脚空气后，搓脚下的小石子，看起来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任枝却发现她余光时不时瞄两眼和朋友搭话的壹柒。垂着的头往她那边偏了偏，对视后又转回来，抿着嘴角笑；若没有对视，余光就搁在人身上，眉心塌了塌，目光温和得一塌糊涂。
　　于瑶的目光向来在任枝身上。她顺着任枝的方向看过去，南安反常得过分明显。
　　平常这个场景，南安一直游走在边缘。她要么隔几人几米远，双手插兜站得笔直，摆出一副冷酷的表情和冷漠的眼神；要么靠在铁码处，漠不关心地转手指上的戒指。
　　哪里有这么多小动作。
　　“有意思，看出来了吗？”任枝问她。
　　没等于瑶回答，她又说：“上次在酒吧的时候，我就觉得这货对人家有意思”
　　那人隔空对南安举了杯，她转眼就屁颠屁颠跑过去敬酒了，还坐在沙发扶手上，装什么不会玩骰子，喝酒时也装得像刚学会的老实人一样。
　　不给她颁个奖都委屈了。
　　当然，换个不顺眼的，这人也会端着酒过去，不过还会提一瓶，走过去“哐当”爆头后，再敬一杯。
　　“你觉得怎么样？”
　　“她眼光很好，”于瑶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壹柒都像人间极品。“很配”
　　任枝却摇了摇头。于瑶看向她，像问句，不大确定地说：“我也觉得，安安如果再成熟一旦的话，就更配了”
　　她说的不是这个。“你看，”任枝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南安。
　　“怎么了？”
　　“一副不值钱的样子，怎么追得上”
　　于瑶皱了皱眉，问她：“很不值钱吗？”
　　“很值钱吗？”任枝反问，“你什么时候看过她这样子”
　　“有些人只会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另一面”
　　任枝转头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于瑶。
　　“你谈过恋爱？”
　　“没有”
　　那边的程易和宋佳时不时看一下任枝，觉得这位大姐大很不好惹的样子。
　　邹枫和叶沐及时带着票出来，其余六个人自然而然地组成了三队。
　　南安上前拿票，在后面看着几人的背影，略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姐姐，好巧”，她笑得有些不大收敛，连说话都有些颤音。
　　叶沐想看后面两人跟上没有，回头便看见南安笑得灿烂，连眼底的卧蚕都微微堆了起来。
　　任枝攀着于瑶的肩膀，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看，很值钱？”
　　壹柒也笑得眼睛眯了眯，“是很巧”
　　“邹邹好像很喜欢你朋友，”壹柒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温和慈祥。南安能感觉到，壹柒身边的朋友不多，邹枫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她是真的替她高兴。
　　南安耳尖偷偷红了红，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接道：“是吗？”
　　“她以前不会来游乐园的”
　　？
　　南安转头看她，只能看见壹柒的侧脸。
　　“邹邹谈恋爱跟小孩子一样，会把她觉得最好的、最纯真的，像献宝一样捧出来”
　　南安懂了。邹枫觉得酒吧不好。那个地方容易滋生冲动、暧昧，然后蔓延成一夜情。邹枫追叶沐不是靠荷尔蒙，也不是氛围营造，她在用心。
　　南安突然就不知道接什么了。
　　她知道叶沐接近邹枫的动机是什么，壹柒好像也不知道。既然身边最亲近的朋友知道了，那邹枫知不知道呢？如果她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用心呢？她又是以什么样的动机接近叶沐的呢？
　　她知道叶沐不会当真，但怕邹枫会陷进去。叶沐对不喜欢的人有多绝情，南安看得一清二楚。
　　“她说她谈过很多恋爱，我朋友是她第一个用心的人吗？”
　　这下换壹柒不知道说什么了。
　　邹枫是没有谈过恋爱的，但她不知道她这样对叶沐说的用意在何处。她知道邹枫靠近自己的动机不单纯，所以这样说，防止自己陷进去吗？
　　南安落在壹柒左后方一步的位置，她看过去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壹柒在看别处。
　　两人并肩走到检票口。任枝仍旧是攀着于瑶的肩，只不过她没有抖腿，半个身子偎在于瑶身上。
　　等两人走过去，跟上叶沐和邹枫。
　　“我觉得她追不上，”任枝说，“安安这小子玩不过她”
　　“能追上，”于瑶罕见地固执地反驳她。
　　“打个赌，”任枝揣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手指顺带带了一串钥匙，她一边转钥匙一边说。
　　“赌什么？”于瑶问她。
　　“到时候再说呗，”任枝把手和钥匙揣回口袋，手拍了拍于瑶的另一边肩膀。
　　邹枫给叶沐买了一个冰淇淋，叶沐吃了两口，没什么兴趣，扔给邹枫后，又将她买的气球系在她工装外套手臂上的拉链上。
　　“你戴红围巾很好看，”南安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面，倒着走，看着壹柒说。
　　壹柒时常觉得“好看”和“漂亮”这两个夸人的词语很俗，像俗套的令人厌烦的搭讪，像尬聊时无趣至极的开场。但南安说就不一样。
　　即使她的眼神不够清明，那一湾柔情春水流淌出的，也是由衷的夸赞，中立的欣赏，和真诚的爱慕。
　　“但我今天没有戴围巾”
　　壹柒穿着一件杏色的双排扣大衣，衬得她很高挑，亭亭玉立地又很清冷。
　　今日的暖阳没有落在她肩头，她眼角也没有含笑，不然这件大衣会很像她那日穿的那件。
　　“我的意思是，你今日太高冷，我不敢靠近你”
　　壹柒真的从来没有遇到过，南安这样能懂她心境的人。她懂自己的隐喻、试探，懂什么时候装糊涂后退一步，也懂什么时候该打直球往前迈一步。
　　如果去年圣诞夜她没有说那四个字。
　　她可以把南安的出现当成是漫漫长夜照进来的一束光，她宁愿沉睡在梦里。
　　“那我可以邀请你靠近我吗？”
　　“当然，”南安顿住步子，“荣幸之至”
　　壹柒走到南安面前，落下的脚尖快要踩到她白色运动鞋上。
　　南安利落地转身，顺手将壹柒露在外面的手牵起，放进自己口袋里。
　　“我觉得，我的口袋应该更暖和一些”
　　壹柒的笑很轻，鼻息叹出来的气声也很好听，更好听的是她带笑的说话声：“为什么？”
　　“因为我是新青年”
　　这个答案有些新奇，壹柒转头看她。
　　“青春年少，热血滚烫”
　　壹柒又笑了，南安偏头看她，眉眼弯弯，像极了迎春花在风中招摇的那日。
　　几人都去坐过山车去了，那边排起了长长的队，两人也不好去插队，南安看向另一旁的旋转木马，突然想到去年圣诞夜，叶沐和邹枫一起在旋转木马上的情景。
　　她想问壹柒想不想坐旋转木马，但此情此景下，又好像没得选。
　　壹柒看向南安，她在等她的邀请。
　　“我可以邀请你进入我的童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