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却看青山

4、风的形状

　　当银杏树下聚了一群拿着塑料袋的人，当错落至肩头的光影能用“温和”二字形容，当飘零的落叶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才施施然垂地时，渝州秋天的风便有了形状。
　　风卷起枝头枯黄的银杏树叶漫天纷飞，如若行人零星的林荫大道有一个少年骑着自行车驶过来，少年再穿着一件白衬衫，斜挎包里装着一沓资料，车筐里的饮料随着过减速带并没有减缓的速度被弹起；倘若一个长发及肩，穿着同样青春的白衬衫或白色裙子的女生，刚好也抱着几本资料；恰好暖阳和光斑落在他们肩头，一块香蕉皮滑了轮胎，那么这时，便要开展一段青涩的爱情故事了。
　　一本错题集，一堆耳机，几张奖状，和一阵从开班会延伸到几年后同学聚会的起哄声，这时，一对同桌便可以改口为“一对恋人”了。
　　故事之所以叫故事，因为其中具有许多现实里没有的戏剧性。而南安和壹柒的故事可以续写到这里，正是因为这种连做梦都有些虚幻的戏剧性。
　　南安穿着一件再也寻常不过的白色Polo衫，随意搭了一件灰色系运动外套，一条宽松的同套灰色运动裤，一双白色休闲鞋，车筐里放着几本历史资料，上面的口香糖和罐装饮料，因过减速带未减缓的速度被弹起，又很快地落了下去。
　　这是一座桥。
　　此时，应当有一个黑发及肩穿着白裙的女生，站在桥边看风景。风将她肩上的秀发轻轻撩起，她带着耳机，没听见自行车的车铃声，被撞倒后，会忍痛替肇事者捡资料，暖阳照在她身上，肇事者抬头，一幅青春画卷任由时光描摹下俩。
　　但很不巧，南安的自行车没有因为任何外界因素失去控制。
　　零星的街道除去桥上的两人，万里无云，偶尔一辆辆车经过，连喇叭声都没有。突然看见有个人，南安鬼使神差的按了车铃，清脆的车铃声听起来就很有青春的感觉。壹柒回头，落在衬衫衣领的发尖便垂在了胸前。
　　缘分巧妙地让南安下意识捏住刹车，却在壹柒面前表演了一个帅气的漂移。
　　看起来有些刻意，但十分酷。
　　神龙摆尾。眉毛上方的刘海随之而动，南安的板鞋落在小小的、一块块的靛青色地砖上时，洋洋洒洒的暖光也落到了她肩上。
　　明眸皓齿，青春洋溢。
　　空旷整齐的街道上，一排排银杏树整装待发，风撩起两人发梢时，金黄色的树叶漫天翩翩起舞，落英缤纷。
　　这是两人分开后的第二次相遇。
　　不是“你好”，也不是“好巧”，是南安打下脚架，垂头轻声骂了一句，“靠，”忘记刹车坏了。避免丢脸，强行装逼。
　　她嚼着口香糖，双手插兜，一条腿抬起来搭在另一只脚上，曲起的膝盖碰到自行车的横杠。
　　“姐姐，好巧”
　　属实好巧，昨夜两人还在酒吧里举杯邀饮，光彩斑斓下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连刻意控制的尾音之间都尽是情调。黑幕刚掀过去，摇身一变，都堂堂正正对视着，仿佛几个小时前在酒吧那个放纵豪饮的人不是自己。
　　“嗯，”壹柒真没想过能在这里遇见南安，她看了看南安车筐里的书，“去图书馆吗？”
　　“去那边借了几本资料”
　　两人心照不宣地不提昨夜的事。壹柒还是那个温婉大方的壹柒，南安还是那个成熟稳重的南安。昨夜的张扬放肆像啤酒杯上的泡沫，都不知道撕下的是伪装还是最真实的那一面面具。
　　“回家吗？”
　　“顺路吗？”
　　壹柒看向南安刚才骑车去的方向。“嗯”
　　南安转身打起脚架，推着自行车转头看向壹柒。
　　现在是早上十点多。如果一起走过去，可以顺便吃个午饭，如果南安骑车带她过去，十几分钟后，两人在轻轨站分道扬镳。
　　都看过对方的另一面，也意外地将另一面猝不及防地暴露。南安察觉到两人之间氛围并不似之前那般自然，甚至隐约带了点尴尬。
　　她将这个选择题抛给壹柒。
　　是要并肩走一段路，还是擦肩而过。
　　壹柒提着手提包的双手背在身后，倒着走了几步。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淡淡的，但南安看见她眉眼弯了，淡淡的笑跟今日淡淡的阳光一样，细细碎碎的，让人特别舒服。
　　南安抬步跟上去，她走得很慢，落在她两三步的距离。
　　一个走在桥中央，一个走在桥边。壹柒的眼中是半座桥和推着自行车的南安，南安的眼中是半座桥和倒着走的壹柒，两个半张画卷，合起来是一幅落叶秋景图。
　　“壹柒，”南安突然出声叫她。
　　“嗯？”
　　“你身后有台阶”
　　壹柒没有转头看，而是顿住脚步看南安。
　　这是南安第二次叫壹柒的名字，依旧很生涩。她不喜欢叫别人的名字，总觉得能代表一个人一生的代号太过沉重。
　　南安看着壹柒，她想：如果壹柒抬脚，她就一节一节数，“一”“二”“三……”
　　然后呢？
　　让壹柒在另一头等她骑车过去？
　　还是用这样的方式，对今日的相遇做道别。
　　壹柒也在想：如果她开始数数，自己就迈上去。
　　然后呢？
　　两人对视半分钟。
　　“你今天上班吗？”
　　“你今天上学吗？”
　　两人异口同声，话音落尽，又不约而同笑了。
　　上班和上学的人能在这里遇见吗？
　　两道重合的笑声让氛围松快起来、
　　“这边有家饭店很好吃，”南安说，“你想吃什么？”
　　“那家饭店的招牌是什么？”
　　“你先说你想吃什么，然后我给你推荐”
　　“你不是要带我去那家饭店吗？”
　　南安笑了笑，“先让你留下来，然后带你吃你想吃的”
　　壹柒也笑了，她也是这样想的。
　　南安见壹柒同意了，脱下外套放在后座上，问她：“要上车吗？”
　　壹柒看向她车筐，“你今天少问了我一个问题”
　　南安也看过去，突然想到什么，耳廓有些烫，她上前拿起饮料喝口香糖，拆开递给她一片，问她：“要吃糖吗？”
　　壹柒接过来，很礼貌地说：“谢谢”
　　南安打开饮料，没有喝，而是等壹柒走过来时递给她。
　　壹柒也没有喝，她已经很久没有喝过碳酸饮料了，不怎么感兴趣和喜欢这个味道了，但是她很喜欢捧着一瓶被打开过的碳酸饮料，坐在自行车后座，看河对面纷纷扬扬落叶的感觉。
　　她坐在后座，看见阳光落在南安身上，她的耳朵一点一点，红透了。
　　南安有些恍惚，因为她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实的壹柒，就像不确定前年轻轨站里，那是个梦还是现实。
　　载着两人的自行车，在铺着靛青色地砖上的银杏树道上，车轮和只有巴掌大的微微凸出的地砖磕碰，走出形似犬牙的路线，风一阵一阵的，像老电影的格调，画面在脑海里，一帧一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