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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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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鸣为刘红念剧本并不是指望她将所有台词和细节都记住,刘红也并没有过“目”不忘这样的技能,他只是把大致的故事讲给刘红听。刘红并不是专业演员,这意味着她从未学习过该如何面对镜头,但是没关系,这部电影本就是以她为原型,崔鸣希望她做自己就好,崔鸣渴望从她身上了解那些他无法用言语描述的东西。
直到半年之前崔鸣都还住在这里,就住在这个棚子所依附的这栋楼上,直到他因为和房东谈不拢房租而选择了搬走。
辞去了工作后,为了有足够的时间写剧本,也为了维持生计,他在附近的工厂做计件的临时工,工作的内容很简单:把生产出来的产品装进包装里。
因为这项工作简单,做工的大多是年纪较大的女性,其中一半都是临时工,也有一些是正式员工。工厂单子多的时候会找中介雇佣她们。她们大多文化水平不高,只有小学或初中,离开家乡来到大城市里打工,也不止她们是这样,整座工厂读过大学的人恐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这份工作对他来说算不上苦,只是无聊。一成不变的生活像是深不见底的泥潭,崔鸣觉得自己正在被这样的生活杀死。《窃听风暴》里有一个情节,秘密警察们将……大概是作家,那部电影是他好一阵子之前看的了,只记得大概的情况了,他们将作家囚禁在牢里,不虐待他,不审问他,不做任何事,就这样让他与世隔绝,不能与任何人交流,等到十个月后,再把他放了,从此作家再也写不出任何东西了。
崔鸣知道这样的生活对于一些人来说并不差,工作赚钱,结婚生子,等到老了做不动了就回老家去,就这样度过普通的一生。为了逃脱这种生活他辞去了原先的工作,但为了生计他又不得不再次回来。
他写了几部作品,找了一些公司和制作人,最终都石沉大海,但崔鸣没有在意,他清楚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崔鸣就是在这段时间知道了林小云,但这个时候他也仅仅是知道了这个人。
林小云是包装组的正式员工之一,她的丈夫为这座工厂看大门,他们夫妻已经为这座工厂工作了二十年了。她有一个孩子,回老家上初中去了,这个年纪的女人没有孩子才是奇怪的事。
崔鸣对林小云不感兴趣,只是工作时女人们为了打发时间聊天,他也被迫听了一耳朵家长里短。
有关林小云的事在此先暂停,接下来要说的是崔鸣与刘红的相识。
崔鸣习惯于在晚上写剧本。他上午去工作,下午如果睡得着就在家里补觉,到了晚上他会坐在桌子前写剧本,有时写不出来就看看电影或者出去走走。
这似乎是创作者的通病,只有等到万籁俱静之时灵感才会来拜访。
崔鸣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三点,楼下却十分吵闹。他从窗户向下看去,不知为何楼下围了很多人,等他下到楼下时人群已经散去了,只剩下了几个人,就这几个人也准备回家了。
崔鸣找上了一个在路灯下抽烟的男人,好在他的外套里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里面的零钱,于是崔鸣提出请他吃夜宵。
男人欣然同意了。
他们找了一家这个点还在营业的店,是男人带他去的。这是家福建人开的粥店,大概没有人比福建人更爱喝粥了,他们或许每一顿饭都可以喝粥。周围坐的三四桌人桌子上都摆着一锅粥,男人与老板娘似乎是老相识,他直接找了位子坐下,她甚至没有问他要点什么,没多久就端上来一锅粥和一叠萝卜干。
他们两人边吃边聊了起来。
“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男人先以这句话撇去了责任,“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
事情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似乎是警察扫黄扫到了这附近,把一对男人带走了。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被带走的人好像是个瞎子。
只有这些可不足以抵扣这顿夜宵,不过提出请男人吃夜宵的最主要原因是崔鸣自己也饿了。
崔鸣一向是不喜欢喝粥的,但他只是不喜欢寡淡的白粥,喝起来像是水,但又带着一点米的味道,微妙得反胃,对于菜肉粥或者其他放了料的粥倒是不在意。
一锅粥男人喝掉了大半,崔鸣只喝了一碗,那叠萝卜干则是全进了男人的肚子里。男人吃饭非常快,这些工人十个有九个都是这样吃饭的,不管是菜肉还是饭,嚼过两三口就能往下咽,更何况是喝粥。
吃完夜宵男人和他打了声招呼就走了,崔鸣付了钱也离开了粥店,他走的时候隔壁几桌还在聊天,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
崔鸣没有急着回家,在街上随意地散步。在路过一条街时他留意了一下路灯下有没有东西,结果看了好几个路灯都没有。
几个月前一天的晚上,有一个人路过这里时突发了疾病。
崔鸣路过这里时也凑了下热闹,不过他没有凑进去,只是在外围远远地看了一下。救护车就停在旁边,也许是有什么原因没有把那个人拉走。发病的人躺在地上,身边蹲着一个医护人员,还有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学生在他旁边用手高举着吊瓶,周围足足围了两圈人,医护人员有空便抬头喊着让人群散开,以免影响到空气流通。
崔鸣不关心病人,不关心人群,但他对那个举着吊瓶的女学生感到好奇,可他也只是草草地看了她两眼就离开了,因为隔着人群,他连她的脸都看不清楚。
那会刚好是晚自习结束的时候,那个女学生大概是放学后刚好路过这里,而且应该是很早发现的人,不然她不会站在那个位置,而是和其他人一样围着看热闹。然后呢?她会觉得自己手上举着的吊瓶正掌握那个病人的命吗?又或者她觉得自己身负一种拯救他人的使命感?
她会觉得害怕吗?周围有这么多人正看着她,他人的目光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会让人畏惧,某种程度上他们把她和那个病人的命绑在一起了,如果那个人没有救回来她会觉得是她的错吗?
啊,她举着吊瓶的手会不会酸?崔鸣知道以那样高举过头的姿势举着东西是非常容易酸的。她会感到无聊吗?即使看起来她举着吊瓶的工作多么重要,但是那个人能否真正得救只是举着吊瓶是不够的,她在其中做的工作是可有可无的,可以被替代的,真正在救人的是那个蹲在地上的医护人员。
她有没有想过放下手赶快回家去?毕竟学生们七点就要到学校,而这时候已经快要十点了。附近的这所学校管得非常严,放学后到睡觉前的这段短暂时间是他们仅有的休息时间。而且因为她是走读的学生,要比住校的学生更早起。
他不知道女学生真正在想什么,但他可以肆意想象那个女学生也许会有的想法。
几天后他再次路过这里时看到了路灯下摆着的鲜花。
以这件事为灵感,崔鸣写下了一个主角是个“袖手旁观”的人的剧本。这个剧本他发给了一个相熟的制片人,这一次他难得得到了回信,对方臭骂他是个冷血的人,写的作品也和他一样冷血。
你是个冷血的人。崔鸣时常得到这样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