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南苏》春甜花花

3、宋机

　　“什么？”林勋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即便如此，他手上的力气还是强了几分。如要将钉子按进墙里，他死死地按住宋机的肩膀。

　　“我说我是故意的！我故意撞了她，怎么了？”宋机毫无畏惧地回望着林勋，他淡定的眉眼里中带着几分傲慢与嚣张，这让他看上去就像个张扬的败类。

　　“你他妈的！”随着一声谩骂，林勋按着宋机狠狠给了他两拳。

　　第三拳刚要落下，林勋的后脑勺被一颗猕猴桃砸中，猕猴桃无助地摔回地上，烂砸成泥，汁液和黑色的子零星撒了一圈。

　　暴力抵挡暴力，总能按下暂停键。

　　“除了打人，你还会干嘛？”林伊的声音很冷，表情也很冷，可她的目光如炬，烤的人脊背发烫。

　　林勋举在宋机眼前的拳头顿住了，用力过度，关节骨紧绷着，又微微轻颤，他没敢转身看林伊。

　　姜雅冲过去推开林勋，“林先生，我相信我儿子！在没弄清楚真相之前，请您不要再任凭冲动与猜测随意行使暴力，这是不对的！林先生，我警告你。”

　　这一刻，林伊很羡慕宋机拥有这样的母亲。

　　姜雅对孩子有着无比坚定的爱与信任。纵然亲耳听到了宋机蒙太奇式的谎言，她也不会因为惶恐担忧而轻易猜忌，导致孩子腹背受敌孤立无援，她永远懂得耐心挖掘出其背后原因。耐心。

　　也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家长，才可以养育出心底这样灿烂的小孩吧。

　　林伊：“阿姨，您儿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有辆轿车冲到了我们跟前……应该是醉驾。”

　　宋机不着痕迹地看了林伊一眼，他的目光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面上的表情很浅，却不轻。他在安抚她、讨好她。

　　“谢谢你。对不起。”林伊望着宋机那双黝黑的眼睛，如此澄澈、清明、温暖。他是长在阳光里的人，与她不一样。

　　林伊明白宋机为什么要这样说。——他本来是不准备撒谎的，是因为看到她来了，他才改变主意的。

　　而他故意招惹林勋，不是因为幼稚，更不是为了耍脾气，他只是想让她听一句话，看一个父亲为女儿报仇的决心。

　　可林伊并没有看到林勋的爱，她看到的只是林勋性格里的偏激、敏感、多疑与恐怖。
　　随时急风骤雨，随时电闪雷鸣。
　　那是她一辈子都想逃离的。

　　这是个与误会完全相反的事实，姜雅长舒松了口气，又下意识地抚了抚心口。

　　松了松坏死的紧绷着的情绪，姜雅望向林勋严肃道：“林先生，我希望你能向我儿子道歉。”

　　林勋还是一动不动，无人听懂他在长廊里的沉默。

　　宋机扯了扯姜雅的衣服，“妈，算了。”

　　呵。姜雅也察觉了林勋性格里的别扭与弊端。她忍了又忍，直到察觉林伊正望着她。

　　姜雅朝林伊温柔一笑，“林伊对吗？谢谢你能及时将真相说出来。——你也很棒。”

　　“是啊，她是个很好的小孩。”宋机软靠在墙上，朝林伊温柔地笑了笑。

　　那是个了然的笑容。宋机并不意外林伊会开口解释，他甚至笃定这一刻的必然。毕竟，这个小孩被撞后的第一反应是让他走。

　　正是因为得到了她的体贴和善意，他才会心甘情愿冒险。

　　所以，许多事从见面的那一刻起，便有了注定。

　　林伊的脸忍不住红了红，她望了望姜雅，又望了望宋机。

　　他们彬彬有礼，他们端正光明。
　　那一刻，林伊看到了自己与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活在不同的素质里。几乎是两个阶层。

　　宋机安静望着林伊，见她眼里的光暗了暗，他收敛笑意，理了理松垮的身姿，认真道：“无论如何，很抱歉我撞伤了你，以后多多关照，有任何需要，哥哥帮你。”

　　像河边树上熟透的果子掉进水里，砸出一圈圈涟漪，林伊只觉得心里温暖而冲动。

　　林伊软软笑了笑，笑容青涩又纯真，她真诚道：“谢谢你，宋机。”

　　林伊将宋机的模样看了又看，将他的名字想了又想，直到看地熟透了，又生到不认识。

　　从这一刻开始，林伊已经决定：她要记起和他的全部经历。要将他牢牢刻在心里。

　　宋机，你要我把你忘了，可我偏偏要记起。宋机，我也相信你。

　　“哒哒哒。”拖鞋在地板上拍打。安静的长廊上，声音越来越近。

　　一名医生拿着病例板走来，目光在几人大人之间逡巡片刻后，她望向穿着病服的林伊道：“你怎么起来了？你不觉得晕啊？你们几个大人怎么回事？也不管管？对了，谁是她的家长？”

　　“我！我是……”林勋终于动了起来，他半举起手疾步走到医生面前，微弯下身子曲着颈讨好地笑道：“医生，我女儿没事吧？”

　　“轻微脑震荡，腰上撞伤了，缝了5针。其他的…….目前看来，一切正常，你跟我来吧，把小孩儿的资料填一下，顺便把今天要做的检查费用交了。”医生公事公办，处处讲求效率。

　　“我也去。费用由我们负责。”姜雅的态度清晰而坚持。她望向宋机，温柔揉了揉他的脑袋，与他小声道：“妈妈支持你做对的事，也会和你一起面对任何后果。没关系。

　　林伊听到了，几乎无地自容。
　　像是黑云滚滚，云压屋尖般，林伊的语气急切，也带着沉而重的压迫意味。“爸！你去！”

　　林勋茫然看了林伊几眼，他抿着唇，微微皱眉，也在思考。“大人的事，你懂什么……”

　　“我说你去！”林伊几乎是用吼的。她有些失控，她不想再怯弱，她恨不得与林勋博弈。

　　爱吗？爱吗？林伊无助地想着：林勋如果爱她，便该同意！如果爱她……他可不可以也听一听她的决定与需求呢？

　　不想辜负宋机的善良。她想要有尊严地，体面地站在他们面前，而不是卑微低贱。

　　林勋静静望着林伊，她不退，他亦无奈于她眼神里的决然。林伊……这孩子——什么都不懂！非要做主，又生性阴郁偏激……哎，她要是更开朗听话一些就好了。

　　折腾了一夜，林勋也不想再争，在林伊的泪眼中轻点点头，他悄悄推了推医生，要跟着她离开。

　　“我也一起去吧！”姜雅轻推了推宋机提醒道：“把妹妹抱回去，注意安全。”

　　“知道了。”宋机低下身，再一次把林伊抱进了怀里。

　　身下一轻，林伊下意识紧抓住宋机的衣领，却见他低眸看向自己，那双漆黑的眼睛像一面干净的镜子。

　　宋机望着她，他嘴角一咧，模仿她的错愕，接着，他没心没肺般肆无忌惮地嬉笑了起来。

　　卸了她心里的几分沉。

　　林伊尽力化去眼里的情绪，只叹难忍，不得不闭上眼，“不要老是让自己吃亏。挣钱不容易，你就不该让你妈去。”

　　“可我愿意呀。”宋机微低着眸，掩着他如墨色般的神色，便显出了他娇软温柔的一面，像是阴雨缠绵下的西湖，处处是藕断丝连般的多情。

　　愿意。宋机的直言不讳反倒令林伊心里忍不住生涩，林伊微颦眉头，紧抿着唇，没敢再出声。

　　其实人间值得。

　　将林伊抱进去，宋机小心将林伊放到床上，将手从她的脊背处抽出来时，他居高而停，俯瞰着她。

　　宋机：“林伊。”

　　林伊睁开眼，见他近在咫尺，笑盈盈道：“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一句比一句大胆，一句比一句直接。林伊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轻颤了颤，心头也跟着热了起来。

　　如今触手可及。林伊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也被他紧紧抱着。

　　“很疼吧，想哭就哭吧。”宋机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林伊，别害怕。我在呢。”

　　害怕。害怕车祸，害怕死亡，害怕林勋，害怕丢脸……她心理无人理会的情绪，只有宋机看见。

　　光吻在眼皮上，闭着眼，世界也是白皮儿的。消毒水的味道渐渐被阳光稀释，林伊似乎闻到了被洗净晾晒干的被单的味道。

　　阳光从天空中轻轻飘下来，覆盖在她身上。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是她于这场黑暗里的灯，为她照亮那些伸手不见五指的未来。

　　“我没事了，你也别害怕了。”林伊松开他，她终于有勇气去面对他胳膊上的伤，“你的胳膊……严重吗？”

　　“没事。”温热的细风从她的耳根吹过她的脸颊，吹进她的心坎。

　　林伊想起了某年午后，她站在长廊之上听见的寂静风声。
　　原来，无人在旁，才看清风影。

　　林伊轻抬眼眸，见宋机坐在她身边旁，乖巧温顺，目光纯然，如一只等待的忠犬。

　　“真没事。”宋机笑了笑，似是怕她不信般，他伸出手，依次比了个五、二、零。

　　林伊忍不住瞠目，呆呆望着他，她怕他意有所指，又怕他的所指与她想的相去甚远。
　　她不敢妄动。

　　宋机朝她眨了眨眼睛，笑意带着几分狡黠，“石头、剪刀、布！玩不？我很厉害的哦！”

　　所以，只是：布、剪刀、石头。

　　林伊只觉得像是被嘲笑了一番。是她忘了，她现在才10岁，宋机根本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别的心思。

　　春情泛滥的，只是24岁的她。——林伊察觉自己好像很喜欢他。这份喜欢很朦胧，像是被遗忘过，却又隐忍深刻。

　　“不玩，幼稚。”林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

　　宋机似是愣了一下，他望着她，窘迫地笑了笑。他抬手挠了挠眉毛，带着几分生涩与犹豫。

　　他有话想说。林伊能感受到，从始至终，他一直在斟酌。似乎是想将他要说的削薄一些，直到不沉不重了，便于轻拿轻放。

　　宋机：“林伊，我们都有不讲道理的时候，你爸爸揍我，是因为你很重要……你要相信，他处理问题的方式有问题，但不代表他不爱你。”

　　受了挫的伤已经渐渐浮出来，宋机的皮肤很白，便显得团团青紫格外惹眼。像是雪色里冒出的几簇花。

　　林伊抬手想碰碰他脸上的伤，可才到他眼前，却被他轻轻握在了手心。

　　宋机似是看出了她的避重就轻，也坚持不许她逃避。

　　他的目光一如初见般坚定而勇敢，林伊静静望着，心也忍不住跟着颤了颤。

　　他让她的心里生出错觉：仿佛只要有充足的好天气，处理被泪湿透的情感，也能像处理潮湿的被子一样简单。

　　他将林伊的碎发别到耳后，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像抹去花上残霜，他的语气温柔而肯定：“林伊，你相信吗？你要是你死了，你爸爸肯定要哭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