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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车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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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间的痛觉愈演愈烈。林伊抬手触碰伤处,摸到了那块被折断的带着锋利的铁片,她又摸了摸伤口附近,腰周已是一片湿润。
哦,她记起来了,她的腰间似乎有道疤,长久了,已经极浅。应该就是这时候留下的。
“呲——”是铁车从地面摩擦而过发出的刺耳声音。
林伊还没猜到是怎么了,便见一条瘦长的腿踩进了她身旁的花坛,一只长臂从她眼前扫过。
林伊周身的枝丛被推开了,她看见了那个少年。依然在光里。
少年的头发松软又茂密,微碎地盖在脑袋上,半挡额头,眉峰高,眼眶长,浓眉星目,鼻梁高挺,五官端正俊秀,睫毛浓密,眼瞳是黝黑的,跟刚磨开的墨。
林伊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不记得自己见过他。可这里呈现的是事实设定,她认识他才是事实。
这一瞬间,林伊的心里生出一丝玄妙。
少年居高临下看着她,他眨了眨眼,又轻笑了笑,嘴角微勾,眉眼松软,目光却跟沾了胶似的黏在她身上。
林伊看得出来,他故作轻松,心里却是紧绷着的。
林伊轻抿了抿唇,当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关进了他视野的囚笼里,她甚至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她轻轻地打量他,借着昏暗的夜色,她看清了他身前的校徽与校牌。实验中学,高三、宋机。
宋机洞察到林伊的视野,他抬手将校牌解下,又伸出手,将校牌轻轻递给林伊。
宋机:“告诉哥哥,你叫什么?”
林伊的脸瞬时便红了,不是的,她不是怕他跑了才存下心思记住他的,她只是想……
林伊顺着他的掌心,意外看到他的右胳膊上有一大片擦伤,皮开肉绽。
是车祸!
马上要高考了,他的手……林伊有些急了,她推了他一把,催促道:“你受伤了,得赶紧去医院。”
手上遭了力,宋机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他额上的汗此刻也变得更清晰了,他在忍。
林伊刹那有些乱了,她无措地收回手,无助地看着这个有些执拗的男孩。“谢谢你。你走吧。对不起。”
宋机看着她,微微颦眉。
他的目光像是可以看见河床的湖,教人分不清藏在清澈里的深浅。林伊静静看着,竟生出心虚地畏意。
林伊十分没底气地、喏喏低软道:“趁我爸妈没来,赶紧走,不然依着我爸的性子,恐怕得央着你赔钱的。你是好人,我不能害了你。”
宋机没想到她会说这些,他的眼里闪过诧异、怜悯,他看着她,好一会儿,他才轻笑了声,找回几分淡然。
宋机抬手将林伊唇旁的头发轻轻撩开,带着几分轻蔑与强势,接着,他沉下身子,顺着林伊的腋下掐住她的肩膀。
林伊抬手紧握住他的胳膊正要反抗,只觉得身下一轻,她已经被他一把拎了出来。
被高高举起,她的身体离开花丛,他才看清她的腰间正插着一块一指宽的铁片。
应该是自行车轮前盖。
林伊穿着一身黑衣服,借着灯光,他费了一阵功夫,才分清一片黑色里湿润的深色。
原来都这样了。她懂事到可怜,太擅长隐忍。宋机长长深吸了口气,又换了姿势,将乔月公主抱着。
昏黄的灯光在他头顶,她看到有一颗汗从他的额头往下坠,就要戳进他的眼睛。
林伊下意识抬手,轻轻地替他擦去。
静静睨着宋机,林伊却越发不懂了——这样美好的人,她为什么会一点儿也记不得了呢?
宋机脚下大步流星,他浅浅睨了她一眼,轻扯起嘴角,带着几分歉意憨笑了笑。
他长着一双笑眼,弯成月牙泉的眼窝里,裹着一双如星星般璀璨明亮的眼睛。
宋机开口了,却是吓唬她道:“不许睡觉,我是坏蛋,你不看着我,我就把你拐去卖了。”
可林伊不是孩子,她认识他们所走的是赴往医院的路。
——她失血不少,宋机是怕她心理松懈,睡着了,真失去意识反而危险。
林伊轻抿了抿唇,她忍不住再劝了一遍:“宋机,把我放下吧,不要多管闲事,会吃苦的。”
宋机没有回答,可他的眼神坚定。
他继续往夜色里走,光与暗在他的头顶交错,都无法影响他的明亮。
林伊只觉得像是吃了颗苦瓜味的棉花糖,很苦,也很软。
夜里好静,一眼,两眼,林伊无数次忍不住望着宋机,她听到了,他心脏处愈演愈烈的心跳声。
宋机也紧张,他也害怕,但作为大人,他在极力掩饰。
少年的怀抱滚烫,少女的隐痛蔓延。
因为供血不足腿开始发麻,林伊忍不住抻腿,却被宋机紧紧地攥住了。
“小孩,别想跑了。”宋机手上又锁紧了几分,他望着林伊,带着几分娇蛮与痞劲儿,“你今晚遇见我,肯定是死不成的。而且我提醒你:从今往后你的命我都管定了。”
“什么?”林伊心里忍不住一跳。她已经确认:他都看到了。她不敢死,可她依然企图自……
宋机望向前路,坚定道:“小孩,只要活着,什么都还有机会得到,什么也都还有机会改变,所以哪怕是觉得很艰难也不能放弃,要记住,你还有未来。我会陪你走下去的,别怕。”
林伊还以为自己的疯态会吓着他……
他该跑才对,可他偏偏愿意留下。有那么一瞬间,林伊几乎忍不住为这份善意热泪盈眶。她紧紧地看着他,静静望着他。
他是个长相谦柔的人,他的心如他的容颜一样,锋利又温柔。
她懂。她不敢应。
她腰间的湿润渐渐流进他的指缝,宋机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跑了起来。
这是一个没有风的夜晚,风声因他渐起,热浪冲过她们的两颊,一次次地翻涌。
林伊蜷在他怀里,紧紧贴着他,听着他气喘吁吁地呼吸与仓皇的心跳,
“不许睡哦,小孩。”宋机的声音灌进她的耳朵里,急促,紧张。
一切真实又遥远,可林伊却意外地撑不起眼皮。她昏昏沉沉,最终还是顺着痛意睡去。
宋机……宋机啊……
软、安心、踏实。她似乎很好地睡了一觉。
等她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又陷入了一片浓稠的黑暗里。
“呼——”有风扑到她的脸上,接着,一片片冰冷的东西落到她脸上,她轻触,才发现那是雪。
这儿太黑了。
她不确定自己究竟回到了哪儿。
林伊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她忍不住瑟缩,又下意识轻唤了声:“宋机。”
而随着她的呼唤,她的身边出现了一道欣长的身影,他的手里提着一盏老式的煤油灯,灯光下她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是宋机。更成熟的宋机。
宋机低下头朝她轻笑了笑,倒是她竟不敢看宋机眼里的自己,慌张别过眼,望向空洞的黑暗与由一盏油灯撑起的方寸光明。
她试图吞下紧张,却见自己身前缓缓伸过一只纤长的手。
宋机:“别怕,我牵着你走。想去哪儿?”
林伊忍不住看向他,有雪落在他头上,他的神情温柔,眼底藏着松软的悲情,像一场假象,似浅似深。林伊知道,是他不想让她探到看到。
林伊伸出手,由宋机牵着她,一步步领着她往前走。
走着走着,前方开始出现微弱的光。
像是太阳升起的方向。
是出口?林伊心里一松,步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从他牵着她,变成她牵着他。
后来甚至是用跑的。
待到跑进了林伊才发现,光是从一扇门里照进来的。
她粗喘着气,静静望向门那头,她心怀期待。离开,离开这里吧。
她转身,却看到宋机已经变得几乎透明,而他手里的煤油灯更是不知在什么时候油尽灯灭。
许多事,总是不知不觉地。
宋机对她笑了笑,带着几分成熟,几分懂事,他看着那扇门,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林伊,到了。”
到了?林伊望向门后,试图窥探半分。
身后那只手轻推了她一把,而随着她陷入温柔的白昼,她隐约听见宋机道:“林伊,你忘了我吧。”
那声音似是不舍,又分外真诚。林伊想要再看看宋机,可她回头,那扇门和门口的人都消失了。
所以“到了”,是到了她的光明处,到了他们分别的时候。
她在白昼里下坠。
这么多次了,这还是第一次,她心生质疑:她的遗忘究竟是仁慈还是惩罚?接受治疗是不是才是她的救赎?
“滴——滴——”她听见点滴声。
她睁开眼,好一会儿,她才看清了。
是天花板,是吊水瓶。她甚至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消毒水味。
她在医院。她进入了一个新的循环。
“嗵!”门口传来一声撞击,铁皮垃圾桶被踩撞飞去的嘈杂声紧随其后。
林伊转头望向门外,便见林勋拎着宋机的衣领,将他死死按在墙上。
“小子,别以为你不满18岁就没事了!”林勋指着宋机的鼻子恶狠狠道:“我女儿要是出事了,我要你好看!”
“这位先生请你放手!”宋机的母亲姜雅赶忙上前拽住林勋的胳膊,她身子薄,一侧身便挤进了两人之间,护在宋机身前。
沉默的宋机见状下意识抬手,一只抵住林勋的肩膀,一只护着姜雅。
“妈,你别插手了。”宋机在姜雅的耳边低声提醒,他还想做些什么,余光中又见有人影晃动。
穿过林勋的脑袋,宋机看到林伊正单手扶墙慢慢往门口走来。
因为失血过多,林伊的面色苍白,从阴影处走进光里,她的那双充满倦意的眉眼里,也充满了冷漠与失望,哀怨之情太稠,仿佛怎么也化不开。
“首先,您的女儿已经做完了缝针、输血等一系列卫生措施,医生也已经给了明确的答复:无生命危险,当下仅需留院静养观察即可。今天医生会安排更全面的检查,我们可以一起静待结果。”
“其次,我的儿子没有任何逃避责任的行为。他的确是不小心撞了你的女儿,但是他已经在第一时间将人送进了医院,并且及时报警,通过公安及时联系上你们,请相信我,他……”
“不。”宋机打断姜雅,他强势将姜雅护到一旁,望向林勋,带着几分轻狂道:“我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