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霜满天》Olga

5、约定

　　苏薇搬回来一个全国绘画大赛少儿组铜奖，市电视剧觉得这是个机会，可以展示一下本市素质教育的成果。
　　于是邀请一批在全国大赛中夺得名次的小朋友去电视台录制一个短节目。

　　苏薇的节目本身就排在后面，而且中途机器出了点故障，录制完成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同来的同学和老师早已经离去，陪她录节目的阿姨也只是客气的说了句：“一个人回家要小心点哦。”便开着那辆银白色的小轿车一踩油门走了。

　　苏薇回头望了望那栋四四方方的大楼，轻叹一口气，沿着马路往回走。
　　她根本不认路，况且这个地方从来没有来过，她只能模糊地凭着来时窗外那一闪即逝的景物来推测回家的路。
　　她不仅身上没有带钱，而且这儿似乎很郊外，此时公交车也收班了。

　　苏薇看着清亮如银的月光在自己身后拖出一个长长的影子，索性转过身倒退着走。
　　这样，有个影子做个伴，也不至于孤单一个人。

　　四周很静，能听到草丛间的虫鸣，她有些累了。
　　原本站了一个晚上，脚便酸痛难耐，此时又饿、又渴、又困，她真想往路边草丛一倒，幕天席地，先美美睡一觉。
　　肩上的画板越来越沉，被带似乎要勒进肉里了。
　　她赌气地将画板一甩，一屁股坐在画板上，支着头，越来越困，眼皮要黏在一起了。

　　“叮叮。”一阵铃声，是自行车。
　　苏薇朝声音来处望去，一个修长的身影，随着下坡向自己俯冲而来。
　　越来越近，月光下那张俊美的脸带着儒雅的书生气，双眸闪烁如星辰。
　　苏薇笑了：“昀哥哥。”
　　她并不起身，此刻她正赤着脚，在检阅脚板上的那一颗颗小血泡。

　　靳昀下了车，支好单车，看着那张五彩斑斓的脸，忍不住大笑：“谁给你画的这么浓的妆，好好的一张脸全给糟蹋了。”

　　苏薇原本眉形细如柳叶，配上大大的单眼皮，显得灵动又不失淑雅，现在可真是“浓眉大眼”了。
　　那张粉嫩白皙的脸，涂得像猴子屁股；樱桃红的小嘴硬是被涂成血盆大口；乖巧的短发抹了厚厚的发胶，不知从哪变出了两根辫子。

　　“耳边再别上一朵花就可以当媒婆了。”
　　靳昀毫不掩饰嫌恶地扯扯她头上的假发。
　　他心中那个素颜的苏薇，那个如竹般灵秀隽永的女子最美，不饰脂粉、洗净铅华、亭亭玉立。

　　是哦，恍惚间，苏薇已经蜕去稚气，长成了一个娉娉婷婷的大姑娘了，虽然不过六年级。

　　靳昀瞥见她那冒了几颗血泡的小脚板，不禁心疼：“电视台就是这样呵护你们这些祖国明天的花朵的呀。”
　　他轻轻的将苏薇从地上抱起，放在单车后座上。

　　苏薇微笑着看着昀哥哥疼惜的抱起自己，尔后俯身去拾画笔画板，心中有一股温暖。

　　刚骑上路，有些颠簸，苏薇想伸手揽住靳昀的腰，却又有些羞怯，她已经明白男女授受不亲。

　　靓靓早在五年级便开始收情书了，还不忘色迷迷地向苏薇打听靳昀的消息，曾骗了一张昀哥哥的照片去。

　　苏薇只是涩涩地扯着靳昀的衣角，忍不住悄悄打量靳昀的背影，脑海中浮现靓靓的话：“苏薇，你的昀哥哥现在真帅哦，我那天在街上遇到他，都不敢相信呢。”
　　苏薇戏弄的问：“有那么好看吗？”
　　“有啊，你看他的眉毛又浓又黑，眼睛像王子一样温柔。虽然温柔却也不容随意亲近。鼻子好挺哦，嘴巴笑起来微微的上翘，迷死人了！”

　　苏薇笑而不言，她心中对靳昀哥哥自有一番描述：那眉眼永远是温和的；那目光温润如玉，也闪烁如星辰；他的嘴边总是含笑：无奈的、甜蜜的、开心的、忧愁的、戏谑的，每一种情绪似乎都能化作他唇边的一抹笑容。

　　昀哥哥已经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美少年了，自己还是一只丑小鸭。

　　每每看到靓靓那双曾经涂满自己颜料的纤纤玉指，早已经真正的涂上了绚丽的指甲油：有时是珠光粉、有时是月牙白、有时是玫瑰红，心中有几丝艳羡。

　　看到靓靓十指翻飞便能折出一朵玫瑰或者一枝百合，或是一颗星星；看到靓靓每天都能收到一封封带着馨香的情书；每页信笺都细心的叠成心形，心中不禁有些小小的嫉妒。

　　当靓靓笑着要教她时，苏薇只迈出了小小的一步，便了无兴趣。
　　说到底，还是没有寻觅到为之喜、为之怒、为之努力的人呀。

　　想着数学试卷上依旧的六十分，苏薇心中有一种苦涩。
　　昀哥哥一直那么优秀，为何自己总是这么差劲呢？
　　每次被叫到办公室，同样在六十分上下沉浮的靓靓能顽皮一笑，苏薇却很难受。
　　她心心念念想要读的是昀哥哥所在的中学，她知道这也是妈妈和昀哥哥的愿望，可是自己的成绩，想念这所省重点，几乎是天方夜谈。
　　昀哥哥是人中之龙，自己不过是一条小小的毛毛虫，不仅外表平凡，而且内才也平庸。
　　想着这些，苏薇不禁叹气。

　　“薇薇，想念市一中吗？”靳昀的声音淡淡的，似乎这件事只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不是苏薇能不能的问题。
　　“当然想啦，只是不能。”苏薇语气中尽是懊恼。
　　“还记得诺亚方舟吗？”苏薇不懂，靳昀又说：“你当初那么言之凿凿，说你搭不上诺亚方舟，最后不也是平安地渡过世界末日吗。笔试成绩如果算是进入一中的诺亚方舟，那么，你不用搭这个诺亚方舟也可以进入一中。”
　　“怎么做呀？”
　　“你可以参加艺术生的招生考试，就凭你在吴老师那儿学习了五年，而且拿到了全国大赛的铜奖。加之你本身在国画上就很有天分，肯定可以进入一中的。”
　　“真的吗？”
　　“真的。”
　　苏薇心中豁然开朗，不禁欣赏起这美好的夜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花草的香味，这是生命的味道，清幽的淡香中透出一股生命的不屈与顽强。

　　*

　　果然，苏薇很轻松的经过初试复试，被优先录取。
　　捧着那张薄薄的市一中初中部录取通知书，她禁不住落泪，着是原以为遥不可及的梦想，竟一夜之间实现的巨大喜悦。

　　“我又可以跟着昀哥哥了。”她泪光闪闪地对一脸淡然的靳昀说。
　　“你傻呀，我马上就要高三了，也没什么时间陪你。而且，高中部跟初中部还隔着一条河呢。”
　　“总之，我就是觉得跟昀哥哥有近了一些了嘛。”苏薇破涕为笑：“以后还跟昀哥哥念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靳昀正色道：“薇薇，你以后想当画家吗？”
　　苏薇摇摇头：“我只是喜欢画画，却不想成为一个整天作画。为别人画、为得奖画、为学生而画的大画家。我想像妈妈一样，成为一名医生，救治很多很多的人，成为白衣天使。”
　　说着双手合十，做出一脸的虔诚，本想逗靳昀笑。
　　可靳昀并不笑，一脸严肃的说：“薇薇，你已经不能算是小孩子了，从这一刻起便要为自己今后的理想而奋斗了。你既然清楚自己想成为一个医生，那么，你就该知道要成为医生需要做什么。”
　　苏薇不再嬉皮笑脸，而是认真的倾听。
　　“健康所系，生命相托。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是不能重来的。”
　　苏薇重重地点头，这是她第一次了解什么叫责任：责任便是自觉为之努力，并感到沉重。

　　“昀哥哥，你想做什么呢？”
　　“我？”靳昀第一次迷惘了。

　　他一直以来力求自己全面发展，不论是数理化还是书法钢琴绘画，他似乎从第一次拿回奥数的全国银奖，便有一种惯性使然，让他一次又一次夺回众人眼中的荣誉，一次又一次完成众人眼中的不可能，创下一个又一个记录。

　　他的存在和奋斗，似乎就是为了诠释天才这个名词。

　　他知道老师和父母满怀期待的是什么，他们希望他成为中国第二个华罗庚，可他想成为一个数学家吗？他在数学中得到了人生所有的乐趣吗？看着尘世的虚华，他从不曾动心吗？他能守住青灯黄卷，只为破解数学王国中一个又一个未解的谜题吗？

　　他似乎不能，他的理想，也包括一幢海边的豪宅、包括一辆莲花、也包括给眼前这个人儿世间一切的美好。

　　他不是国王，却渴慕书中国王的权力，只因为，能让面前的小人儿随心所欲的生活。

　　他的笑中有一丝苦涩，人生的意义何在？为功名利禄么？
　　自己的人生态度明明是这么入世的，也明明白白知道这些虚华都是转瞬即逝的，却依旧不愿从了众人的心愿，去追逐那些永恒的真理。
　　他虽有天才般的智慧，却解不开人生的迷惘。

　　“昀哥哥，以后我们还要念同一所大学。”苏薇天真的望着靳昀说。
　　既然自己举棋不定，而她又意念坚决，何不与她共享同一个梦想？
　　相信，即便他不能成为第二个裘法祖，他也能在医学上取得一席之地吧。
　　就凭数学赐予他的缜密心思和超强的逻辑记忆能力，以及开阔的联想举一反三的思维能力，他相信，无论自己最后选择哪一行，都能做出不俗的成绩来。

　　“我也学医，成为一个悬壶救世的白衣天使。”
　　“太好了。”苏薇开心之极已不会扑上去搂着他的脖子，却还会紧握着他的手，传递着喜悦之情。
　　靳昀紧握着这双小手。
　　“给我力量吧，前途的波折未知，我需要你的陪伴。”他在心里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