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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落乌啼霜满天 ...

  •   这天下午,苏薇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独自沿着河岸往家走。

      这座城市因为交通便利、经济发达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不知是秦皇还是汉武时期人工开凿了一条环城而过的护城河,护城河如同一条腰带,环绕着市中心而过,使得整个城市由东西南北四座桥将城中心与周边的市区连接起来。

      苏薇看着残阳如血,心中很是感伤。
      刚刚靓靓告诉她,再过几天就是世界末日了。
      苏薇不解的问:“全世界都会消失吗?”
      靓靓神神秘秘的点头:“是啊,终于再也不用考数学了,再也用不着拿着不及格的卷子回去讨骂了。苏薇,你是不是也很开心呀?”
      苏薇摇头:“我们都会死掉的。”
      “啊!是哦。”靓靓仿佛被点醒,顿时伤心起来。

      苏薇回到家便开始写作业,耳朵却注意听着对面的响动。
      八点多了,昀哥哥回来了,她忙打开门跑了出去:“昀哥哥,我有事跟你说。”
      “好呀,到我家来吧。”上了一天的课,靳昀有些疲惫。
      “不太好,我们下去说。”苏薇露出严肃的表情。
      靳昀无可奈何的来不及放下书包就被苏薇拉着向下走去。

      他们住的家属房旁边有一个“竹苑”。

      正是春天,竹子长的碧翠欲滴,今晚恰好皓月当空,微风拂面,竹影遑遑。

      苏薇走在前面,脚下踏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心中犹豫再犹豫。

      “怎么了?”靳昀顺手摘了一片竹叶插在她发间,忽而想起一句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自己跟苏薇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吧,不禁嘴边浮出一丝微不可觉的笑来。

      “昀哥哥,我们都要死掉啦!”她满脸凄楚。
      “啊?”靳昀见她不像是撒谎。
      于是苏薇把靓靓的话转述了一遍。

      靳昀很想笑小孩子的无知,可转念一想,又说:
      “在西方的《圣经》中也提到过世界末日。
      因为这个世界上作恶的人太多了,所以上帝决定惩罚人类。
      当他在人间走访时发觉:虽然这世间恶人很多,可是也不乏好人。于是他造了一艘船,这艘船便是诺亚方舟。
      当上帝决心毁灭人类让洪水吞没一切的时候,只有诺亚方舟不会沉,可以载着这些善良的人们逃过这一劫。
      幸存下来的人可以等到洪水退了之后便又重新繁衍出来一个世界。”

      “那妈妈肯定能搭上诺亚方舟。”苏薇听完后笑了。
      “你也可以呀。”靳昀微笑地看着这个如竹的小美女。
      月光洒在她脸上,有一种朦胧飘渺的美好。
      苏薇摇摇头:“我没救过人,也不像昀哥哥这样厉害,以后可以成为伟人。我肯定搭不上诺亚方舟。”

      “薇薇,你怕死吗?”靳昀认真的问着。
      “我怕我死了,妈妈会很难过,也没人陪她。”
      “所以你要很努力,好好的活着,而且,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管是不是世界末日,不管有没有诺亚方舟,我都不会丢下你的。”靳昀深深的望着苏薇。

      那一刻,心中有点明白那种自己不懂的情愫是什么了,是爱!是找到想要守护的人,想要陪伴的人之后,萌发的爱意。

      “薇薇,我们会生死不离的。”
      苏薇不懂,却很认真的听着。
      “昀哥哥,我们写遗书吧!万一搭不上诺亚方舟,也可以让存活下来的人记得我们,就像科学家从沙堆里挖出古人的书信一样。”
      靳昀笑了,但执起苏薇的小手说:“我们回去写遗书。”

      苏薇和靳昀分别写了遗书,互相保密,透明胶封好后为防止进水,又用两个小药剂瓶装好,埋在竹苑中。
      苏薇用削铅笔的小刀在埋遗书的竹子上刻了个五角星。
      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缘故,靳昀在苏薇的脸上看到一层圣洁的光晕。

      *

      三年级结束的暑假,苏薇的妈妈要去北京进修,无奈之下便把苏薇送到了乡下的外公家。

      苏薇刚到乡下,很是新鲜,每日听着公鸡打鸣便睁开眼睛。
      外公一推开吱嘎作响的木门,苏薇便翻身下床,跟着外公到地里去摘菜。

      经过一夜的冷露,绿油油的草尖上挂满了如珍珠一般晶莹、透亮、滚圆的水珠。
      苏薇最爱在草丛里跑来跑去,偶尔惊起一片蚱蜢,自己也惊吓的尖叫。

      外公有时会摘茶花给苏薇吮吸里面的蜜汁。
      后来苏薇无师自通,发现不只是山茶花,几乎所有开花的植物都能吮到花蜜,比如那房前屋后比她还高的美人蕉。
      不过采花要趁早,否则就被勤劳的蜜蜂给采走花蜜了。

      苏薇还学会了在两棵树之间用稻草搓成的绳子弄成秋千。
      傍晚,看着漫天着火似的血红,优哉游哉的在树影里荡着秋千。

      等靳昀结束了暑期奥数培训过来陪苏薇,苏薇才知道乡间的夜色更是美的惊人。
      昀哥哥没来的时候,每天吃过晚饭,苏薇就坐在家门口的打谷场听外公讲故事。
      靳昀来了之后,便带着她去看萤火虫。

      那莹莹的一星黄色亮光,真像满天的星星。
      星星那么遥远,可萤火虫却是触手可及的。

      一天夜晚,靳昀牵着苏薇走得比平常更远,发现了一片茂盛的竹林。
      月光亮如白昼,竹叶发出瑟瑟的乐音。
      两人悄悄的走在竹林中,漫无目的的四处闲逛。

      “昀哥哥,快看!有水!”
      靳昀顺着苏薇的手指望过去:一池水如同明镜般光滑、平整,看来这便是传闻中的水库了。
      “我们去看看。”
      “不去。”苏薇摇着头说:“外公说过有水鬼,不能去的。”
      靳昀轻轻的笑了:“靓靓还说世界末日呢。”
      苏薇犹豫着还是顺从的跟了过去。

      由于是山顶,所以风很大,吹散了一天的暑气,十分清爽。
      空气中夹杂着水的清香,伴着如银的月光,真是十分曼妙的夜色。

      靳昀小心的试探着走到水边。这片泥地经过水的长期浸润所以很松软,一踩一个脚印。
      苏薇怕弄脏了自己的鞋子,远远的站着。
      靳昀伸手拨弄着水:“真舒服。”
      水清凉却不冰冷,四下无人,正适合游泳。
      “薇薇,你会不会游泳?”
      “不会。”
      “我教你呀。”
      “不,我怕。”
      靳昀也不多劝,脱下短衫和运动裤,缓缓的走进水中。
      先浇了点水在身上做暖身运动,防止入水后手脚抽筋,然后优雅的一跃便扎进水中。

      苏薇惊讶的看着,怀里紧紧抱着靳昀脱下的衣物。
      当看到昀哥哥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她的眼中的害怕,变成了羡慕,渐渐忘记了外公口中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水鬼了,不免有些心动。

      “昀哥哥,好玩吗?”
      “当然好玩呀。”说着,靳昀优雅的侧身、再翻转,看的苏薇眼花缭乱、心痒难耐,蹲在水边拨弄着水。
      “薇薇,要不要我教你呀?好好玩呢。”
      “好。”苏薇回答的干脆利落,于是只穿着小裤衩就缓缓的向水中的昀哥哥走去。

      靳昀托着苏薇,当她的救生圈,让苏薇浮在水面。
      “哇,太好玩了!感觉自己漂浮起来了,太神奇了!”
      靳昀笑着告诉她如何用两只手划水,双腿往后蹬。
      他不能告诉她浮力,也不能用牛顿的定律去解释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只能教她如何划水可以让自己浮起来。

      这时“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水中。
      靳昀还来不及辨别声音来自何方,便被惊慌失措的苏薇大力抱紧。
      苏薇惊叫着,死死搂住靳昀的脖子,不敢睁开眼睛。

      她的皮肤光滑如缎,却消瘦的惊人,似乎只是隔着薄薄的皮肤便可以触到根根肋骨。
      靳昀一阵心疼,将她打横抱起走上岸。

      “水鬼。”苏薇缓过神来,俯在靳昀耳边悄声说,仿佛害怕被周围不知名的鬼怪听了去了。

      风却突然加大了力度,刮的整个竹林哗哗响。

      “明天要变天了。”靳昀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
      他用自己的衣服帮她擦干身上的水,让她穿好衣服,背起她走出竹林。

      踩在柔软如地毯的草地上,他走的很轻很轻。
      脖子上被她呼出的热气灼得一阵痒,那痒透过皮肤直达心窝,耳边传来她均匀的呼吸。

      月光还是弥漫在草地上,四周一片宁谧,风转了向,有些微凉。

      他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担负起她的重量,将她的幸福、忧愁、生命、疾病全部背负在身上,带着她,一直走、一直走下去。

      第二天果然下起了雨。
      靳昀和苏薇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望着雨水从屋檐的瓦片滑落织成一张雨帘,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水雾。

      *

      苏薇上四年级了,靳昀已经是初三的学生了。
      苏薇看到靳昀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不是要上奥数、就是要自学高中的课程,似乎一刻不停地与时间赛跑,总是要跑在别人的前面。

      难得五一,靳昀给自己安排了一天的假期。
      苏薇便从靳昀一睁开眼睛就赖在靳昀的卧室了,待得那么天经地义。
      靳昀弹琴给她听,她便拿了靳昀的书席地而坐,伴着琴声认真的看。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靳昀合上琴盖坐到苏薇身边:“你看得懂吗?”
      苏薇拿的是一本诗词鉴赏,见她看的那么投入,便凑过去一起看。
      “昀哥哥,我觉得这句写得很好:月落乌啼霜满天。”苏薇指着诗句让靳昀看。
      “怎么好了?”靳昀好奇的问。
      他料定苏薇肯定不知道这首诗的故事背景,也不懂得诗人的心境。
      四年级,还在念着“一行白鹭上青天”吧,如何懂得这么深奥的诗句呢?

      “我觉得这句诗像是一幅画。让人觉得很冷、很难过。但这种难过又说不出为什么,也许等我长大了,能说的更加清楚些。”
      靳昀闭目细细想了一会,的确是幅画,于是他对苏薇说:“你去把你的感受画下来吧,或许是幅很不错的作品哦。”

      不一会儿苏薇便铺好画具,她略略思考了一下,便开始作画。

      一得阁的墨汁散发着一股独特的味道,说不上是香是臭,但闻了这么多年,便有一种深厚的感情了。
      原来气味能够使回忆立体而深刻,幼时跟苏薇在少儿宫学画的情景恍若昨日。
      靳昀在一旁观看。
      此时的苏薇,已经渐渐有阳阿姨的神韵了,眉目中有一种冷然,双目中流泻出一抹清澈、睿智的光彩。
      探进室内的阳光变换着方位和明暗,提示着时间的流逝。
      靳昀会为她扭亮一盏落地台灯,或去给她端一杯清水,让她就着自己的手喝上一两口,也会不厌其烦的将那一桶洗笔的污水倒去,打来一桶清水,俨然成了一个忠于职守的伺从。

      终于,苏薇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疲惫的坐在地板上:“画好了。”
      苏薇再审视一遍,确定没有需要添加或者修改的地方,便扭头对身后的靳昀说:“哎呀,我好饿哦。”
      “去吃点东西,客厅桌子上我放了些水果和饼干,冰箱里有酸奶。”
      靳昀拂去她眉间垂下的一缕发丝,温柔的叮嘱。
      在她面前,靳昀总是忍不住扮演如父如兄的角色。

      靳昀一个人静静地端详这幅墨迹未干的图画。
      她终于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握着铅笔画小叮当、照着绘画本描红的小女孩了,也不再需要撒着娇要自己为她完成作业。
      此时她逐渐成熟,终于有一天她羽翼丰满,振翅飞向属于自己的蓝天。
      那时,是该欣慰还是该忧愁。

      氤氲的浅灰,恰如一条面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大河;笔焦浓墨,勾勒出的远山含黛,有一种压抑郁郁不得的苦闷感;山跟水的比例更放大了这种愁苦;右上角的留白,不见月,却比画上月亮更为贴切,留下一方任人联想的空间,又紧切“月落”二字,甚是巧妙。

      江中一叶轻舟,有一星鹅黄的火光。
      大片大片的墨色中,那一星鹅黄更是显得孤立无援,又让人不禁自问:“茫茫天地之大,竟无我容身之所;芸芸众生之多,竟只余下我孤独无眠。”
      河岸边朱红调墨染出的枫叶,似蒙在黑暗中。有一种“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巧妙,也仿佛万物都笼罩的睡眠中,唯有那一星渔火下的愁肠满腹的人儿独醒。

      靳昀再细细咂摸那句诗,撇开什么落榜的背景,刻意忘记书上长篇大论曲意奉承的赏析之文,像苏薇那样,一无所知地去品评这句诗。
      排除一切扰人的因素后,只用一颗心去读,用尽自己所经历的、所感想的去理解,他也觉得悲从中来。

      一切显赫的地位、傲人的荣耀,不管是失之交臂、还是得之在怀,尽会散去。
      功名利禄,不过是趋使人忙忙碌碌的障眼法。
      一切皆是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真的拥有的,不过是些记忆罢了。

      “薇薇,我给你把这句诗提上。”
      “太好了。”
      靳昀挑了一只中号的狼毫,焦上浓墨,笔走龙蛇,字画相映,颇有锦上添花之妙。
      “这幅画你可以拿去参加学校的比赛,肯定得奖。”
      苏薇听靳昀不容置疑的口气,搂着靳昀的脖子开心的大笑。这可是个意外的收获。
      她还不懂靳昀脸上漫过的红晕,眼中的闪躲,她只知道这是自己专属的昀哥哥,像妈妈一样亲的亲人。

      果然在期末的绘画大赛上,苏薇的画不仅一举夺魁,而且引得所有老师啧啧称奇。
      原来在少年宫任教,现在已担任市美术协会会长的吴老师听闻苏薇取得的成绩后,只是淡然地笑。
      在他心中,早在五年前便从这小姑娘眉眼间看出与众不同的神韵来。

      国画不同于版画、油彩、水粉,那泼墨写意间积淀的是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化,需要的不只是一双灵巧的手,更难得的是一颗沉静慧雅的心。
      无疑,在他这许多弟子中,他最看好的,莫过于这个小小的四岁姑娘。
      他怎能不知道那帮学生,仗着自己多学了十年的资质,处处为难、捉弄、轻视这个字都认不全、人还没桌子高的小女孩,他看她能否忍下,若不能,纵有天大的才能,今后也不能游刃于现实中。
      所以王勃虽然“六岁解属文,构思无滞,词情英迈,与兄才藻相类”,但恃才傲物,郁郁不得志,愁苦终身。
      现在看来,他当初的坚持一点没错。

      苏薇的画很快被粘贴在绘画长廊的玻璃橱窗内。
      虽然靳昀哥哥离开了小学,已经无作品张贴在内,但是,她小小的心愿还是达成了,因为她的画上不是有靳昀哥哥的字么?这也算是并驾齐驱、不分仲伯了吧?

      原本只粘贴一周,而后送去省里参加全国大赛的。谁知道才贴出来三天,玻璃被人恶意打碎,里面只有苏薇的画不翼而飞了。
      苏薇已经过了凡事用哭来解决的年纪。
      靳昀笑话她,还没成名就已经有人开始收藏她的真迹了。
      老师只能让她凭记忆重新画上一幅。
      画可以模仿,但那时的心境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果然,少了几分深刻,多了几分僵硬。老师都觉得可以,但还是在全国大赛上拿了个铜奖,也算满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月落乌啼霜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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