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霜满天》Olga

17、萌动

　　收到录取通知书后，苏薇整天待在家里。
　　因为分数的原因，她不能报考昀哥哥所在的学校了，而是选择了南方一所医科大学，报读了七年制临床专业。
　　靳昀因为还要帮导师做实验，所以不得不推迟回来的时间。但他经常的给苏薇打电话，写信。

　　吃过晚饭，苏薇坐在窗前，细细读着靳昀的信，那遒劲的笔记，炽热的文字，读的苏薇双颊绯红。
　　“薇薇，电话。”苏妈妈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密切监听，那个低沉的嗓音自然不是靳昀的。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打电话来？
　　苏薇欢欢喜喜地跑出来，以为是靳昀，不料那边说：“现在能出来一下吗？我在你家巷子口。”
　　是夏寒，只有夏寒才有那般磁性不可抗拒的声音，那几个月的歌声，让苏薇只需听他的第一个字便能猜出他是夏寒。
　　苏薇望着妈妈那张不情愿的脸，明知道该拒绝，可内心却有一种强烈的渴望，让她对那个美妙的声音说：“好。”

　　走到巷口，便看到夏寒斜跨在一辆摩托车上，太阳的余晖给他帅气的侧影镀上金边。苏薇在心中满含赞叹地欣赏。
　　“上车。”
　　苏薇仿佛被他的眼神操控了，乖乖的坐上了他的车。加油门，放开离合器，顺着风飘来一股淡淡的酒精味道。“你喝酒了？”
　　“没醉。”
　　苏薇心一紧，酒后驾车：“停，我要下来，醉酒的人从来不说自己醉的。”
　　“那你醉没？”夏寒淡淡的反驳。
　　苏薇还想挣扎，夏寒放慢了车速说：“别动，要掉下去了。”
　　看他车开的很稳，苏薇又舍不得要求下车了。于是安分的坐着，只是目光紧张的盯着前方：“小心，有车！”
　　她紧捏一把汗哪，见到车便忍不住提醒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她是真的不想死啊，死在自己大好前程还没有开始之前。
　　“我真没醉。”在后视镜里，苏薇看到夏寒笑了，苏薇撇撇嘴没回话，鬼才信。
　　夏寒见苏薇没回话，便要扭过头来看她，吓得苏薇情急之下双手捉住他的头，把他的脑袋强扭回去：“看路啊！”这种危险的动作，不是只有醉酒的才做吗。
　　夏寒笑了，腾出一只手将后视镜调了个方向，于是苏薇便出现在镜子里。苏薇看到自己一脸的惶恐不安。
　　“这么怕死呀？”说着，夏寒突然加油门，苏薇重重的撞到他身上。
　　夏寒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腰间：“抱紧了，不然要掉下去。”
　　车速更快了，苏薇只听到满耳风声，风割的脸疼，更别说什么发型了。苏薇双手死死的箍住他的腰，低下脸，因为风已经刮的她睁不开眼睛了，真不知道夏寒怎么看路。

　　停车的时候，苏薇已经全身瘫软死死贴在夏寒身上了，一路上，她只模糊感到身体被一股气流托了起来，左右飘动，她只有一个念头：死定了，肯定被过往的车辆碾的血肉模糊。
　　夏寒静静的等着苏薇从惊恐中缓过神来。
　　苏薇镇静下来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一拳砸在他宽阔的背上，然后哇的一声哭起来。
　　夏寒愣住了，着算什么啊？等苏薇止住哭，平静下情绪，他才问：“哭什么？”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还死的很难看。”苏薇抽着鼻子。
　　“胆小鬼。”夏寒在苏薇鼻子上刮了一下，泊好车，拔下钥匙握在手里。

　　这是一片荒废的花园，苏薇记起来了，小时候市立公园在这的，后来一次大火烧了半座山，公园全毁了。而且随着高速公路的南移，城市的开发区一路向南，这地处西边的公园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由于属于国家用地，一直没再做建设，而且里面全是山，没有平地，也不便建大型建筑，有传闻要倚山建疗养院。
　　太阳还没落山，但快了。
　　夏寒一个人走在前面，苏薇好奇地看着四周，随他向山上走去。有的路面多年失修已经被长出的树根顶破了，但苏薇依稀记得哪儿有凉亭，哪儿有碑文。看着而是游乐的场景如此衰败，心中有一丝惆怅，人家都说物是人非事事休，可眼前，连物都变了。
　　“快点。”夏寒一经领先苏薇十多级了：“再慢就看不到日落了。”
　　原来是去看日落，早说嘛，苏薇就不会这么漫无目的的神游万里了。苏薇小跑起来，一会儿就赶上夏寒，还超过了他。
　　夏寒腿长，轻轻松松便又反超苏薇，然后又停下来等她。他们就这样跑跑停停，很快便到山顶。那个山顶的凉亭还在，不过“夕照亭”三个字已经模糊了，当年，苏薇也曾被昀哥哥带到这儿来看日落。

　　苏薇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支着头，静静地勘太阳一点点地沉下去。
　　天空变成酡红，太阳格外的圆，山的向阳面还被夕阳染成金色，而背阴面已经被黑暗吞没。一点点，太阳隐没在云层里，当天空中看不见太阳的时候，还有橘红的柔和的光将天空染成一幅画。终于，暮色四合，没有光，草里的虫子此起彼伏地开始鸣唱。
　　“天黑啦！”苏薇幽幽的叹息一声。
　　啪，夏寒打亮了打火机。
　　“别抽烟。”苏薇忍不住制止他。
　　火光明灭中，夏寒笑的格外温和，他掏出一支小蜡烛放在凉亭中央的水泥桌上，点燃，然后在苏薇身边坐下。
　　他们挨得很近，苏薇隐约可以闻到随他呼吸时浓时淡的酒精味。为什么他呼出的酒的味道那样甘醇，让苏薇有些微微的醉。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们没有话说，静静地坐着。多么宁谧的夜啊，只有虫鸣鸟叫。苏薇的心情十分舒畅，这样坐着，什么也不谈、什么也不做，真好。

　　有风吹来，蜡烛的火光被吹的左右摇晃，他们俩的影子便如同波涛一样，一阵一阵地涌向左边，再退回右边，于是他们的影子一下挨近，倏忽远离。

　　苏薇伸出手，比了个狗的样子，狗头对着夏寒的影子的头部，苏薇口中模仿着狗的吠声。
　　夏寒也被启发了，于是比了个老鹰的样子，围着苏薇的手影旋转着，口中发出呼啸声，真的如同在蓝天翱翔的老鹰。
　　夏寒的手指修长秀美，十指灵活，相比之下苏薇的手影略显的笨拙了。
　　苏薇不服，又幻化出一只骆驼，他也变。呵呵，他们不约而同的笑了，竞相变化手形，乐此不疲。

　　小学的时候，一次自然课，老师曾带着苏薇到洒满阳光的操场里，一群小朋友快乐的比划着各种动物，那时，夏寒是怎样的呢？
　　想到这，苏薇不禁深深望了夏寒一眼：他正笑逐颜开，认真的做着手影；口中模仿着各种动物的声音，尝试着更多的模样。认真的女人最美丽，认真的男人也同样呵。
　　直到蜡烛燃尽，他们才停下比划。苏薇突然吟出：“蜡炬成灰泪始干。”
　　夏寒毫不犹豫的接上：“春蚕到死丝方尽。”

　　他们摸索着下山，竟然没有月光，风吹树叶沙沙响。
　　苏薇心里很怕黑，脚下踏空，‘啊’的尖叫，一只干爽的手握住了她在空中乱抓的手，将她往上一提，便阻止了苏薇的继续下滑。
　　“有没有受伤？”夏寒的语气中尽是关切。
　　“没有。”苏薇的声音很轻，她害怕流露出自己的心绪。她想抽回手，却被他用力握住。
　　“我牵着你吧。”然后走在苏薇的前面，探好路，确定无误再让苏薇走下来。
　　上山他们之花了二十分钟不到，下上却用了一个多小时，苏薇的手心沁出细密的汗水，被他紧握在手心。
　　苏薇突然有种奢望，希望这路长一些，永远没有尽头。
　　夏寒坐上车，打开车灯，苏薇偷偷瞄他的脸，夏寒的脸跟自己一样双颊绯红，却强作镇定。
　　离靳昀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苏薇却一日日担忧起来。
　　她被自己的梦搅碎了宁静，梦中那张阴郁冰冷的脸不是靳昀，而是，夏寒。
　　那夜在公园看日落，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胜过昀哥哥的告白。
　　她犹豫了，到底哪种是爱呢？

　　这天下午，苏薇一觉醒来，发现窗外飘起了雨。
　　望着那纷纷扬扬细小的雨，如同一场浓厚的雾，一颗心在这惆怅的日子失去方向。
　　手机震动，看到夏寒的名字，苏薇有一种欣喜，她是一直在等待他的讯息吗？她是在渴望什么？
　　“经过你家巷子口，能出来吗？”
　　“等我一下。”苏薇翻身起床，忍不住到镜子前梳理了一下头发。什么时候这样注重仪表了呢。她脑中蹦出一句“女为悦己者容”，让她满脸通红，心虚不已。

　　夏寒没有带伞，双手插在裤袋，仰面痴痴的看天。
　　苏薇走到他身边，收起伞陪他看天。
　　夏寒突然低下头，对着苏薇笑道：“从前有个人想打喷嚏，于是抬头看天，其他人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便都仰着头看天。”
　　正说着，苏薇不失时机的打了个喷嚏。
　　夏寒的笑意更浓：“还真没变啊。”
　　苏薇在那笑容中恍惚有一种熟悉，却说不上来。

　　苏薇赤着脚穿着凉鞋，原本白嫩的脚背被雨水溅起的泥点染的像101斑点狗。
　　他们不知不觉来到宜小。跨进校门，从前觉得很大的校园，现在却觉得这么小。

　　小小的操场，小小的假山，小小的画廊。那一排排玻璃橱窗里海贴满了学生的字画。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一样苍劲有力的字迹，缺少的，是那副意境深远的水墨画，苏薇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你现在怎么不画了？”苏薇惊讶的回望身后的夏寒。
　　夏寒却不看她，转身望着铺天盖地的雨，掏出手机调着角度拍眼前的景色：“曾经那片墙爬满了爬山虎，我们每年一次的合影都在那儿，可惜现在没有了。”
　　他拍下一张又稍稍转身，对着另一处说：“曾经那儿有一片荷花池，每个周二的下午，你们绘画小组便趴在那儿画荷花，可是现在已经填平，变成了羽毛球场。”
　　他再稍稍转身说：“那儿是我们二年级四班的教室，我曾带了一群男生，把你堵在厕所门口。当我触到你手心的伤疤，第一次，我尝到了心痛的感觉。”
　　夏寒再转身，将镜头对着一脸错愕的苏薇说：“知道我为什么总跟你过不去吗？美工课弄坏你的剪纸；每月末，撕掉属于你的小红花；在你打扫过的地面洒满纸屑。这一切，只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可是，你永远疏远我、漠视我。”

　　苏薇终于想起来了，曾经那个小霸王，已经长成了英俊的少年，唯一还能勾起她回忆的，便是那笑容。只不过，幼时的他总是一脸坏笑。
　　“四年级我转学离开，被送去了美国，直到高中才回来。我打听你的消息，终于成为了你的同班同学，可你已经完全忘记我了。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傻傻模样吗？我在等，等你认出我，可你没有，我很失落。”夏寒放下手机，他的手拂过苏薇的脸颊，留下淡淡的烟草味和湿漉漉的水痕，苏薇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她落入一个宽阔陌生的怀抱，她听到那胸膛传导的沉稳的心跳，和轻轻的叹息。
　　那只被爱情遗弃的丑小鸭终于长成了被丘比特青睐的白天鹅。可苏薇并不快乐。从那宽厚的怀抱中重新回到湿漉漉冷冰冰的空气中，苏薇想到了靳昀，心中有一丝羞愧。

　　他们踏着路面的积水，在夜色中向家走去。
　　大雨廓清了着混沌的热浪，让世间变得清灵，苏薇一下想着心事，一下又背身旁的足音吸引。她想看夏寒，但有一种少女的矜持让她努力又努力，终究还是将目光投在足尖。

　　“到了。”夏寒站定，望着一直低头走路的苏薇说。他看不见她的脸，更看不清她的心，不敢贸然说出更多，害怕拒绝。
　　“晚安。”苏薇犹豫着要走，可心中却期待他会挽留。那样的怀抱让她流连。那样深情的目光让她意乱情迷。
　　夏寒拉过她的手，捏一捏，又放开，轻声说：“晚安。”
　　苏薇咬着嘴唇，失望的转身离去。
　　她鄙视自己，却不能不想他，不能拒绝他的召唤。那颗心，似乎不属于自己了，要为另一个人而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