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霜满天》Olga

14、负伤

　　前一天夜里下了雨，地上都是湿的，早上起来雾很薄，看来今天没有太阳。
　　晴了这么多日子，是该下雨了。
　　下雨了，苏薇也可以歇几天了，不然骨头都要散架了。

　　又是一清早沉默的练习。
　　末了，夏寒终于破天荒的开了金口：“你现在的姿势好看多了。”
　　苏薇一阵冷汗：“以前是什么姿势啊？”
　　苏薇真没看过自己跳远的样子，也对嘛，跳远又不是跳芭蕾，谁对着镜子跳嘛。
　　“以前。”夏寒犹豫了一下，恐怕激惹苏薇，那一幕始终是他们之间的伤痕。
　　“你以前跳远像是没用力，脚离开地面不过半寸，就掉下去了，有点…滑稽。”
　　夏寒突然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其实这样笑很好看。
　　可他向来冷若冰霜，要么就是一脸嘲讽，真是人如其名。

　　苏薇白他一眼说：“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再跳个优雅的给你看看。”
　　气氛终于缓和了，苏薇的心中也顿觉清爽不少，以前总是觉得心里堵，像是塞满了棉絮，使不上劲，也掏不空，现在，不快一扫而光了。

　　苏薇站定，深吸一口清晨幽凉的空气，老槐树上落下一滴水，啪的打在苏薇眼皮下，像是一滴泪。
　　苏薇双手成弧形摆动，憋足了劲，起跳，下落。
　　突然，感觉踩到一个棱角。
　　她的视野一个天旋地转，朝一边倒下去。

　　夏寒嘴角的笑意还没有完全隐去，便被她的古怪姿势吓到了。
　　苏薇的脚踝一阵阵抽搐，蜷在沙坑里。
　　夏寒想扶她起来。
　　“别，别，我脚疼。”苏薇强忍着泪水，脚踝钻心的痛。
　　夏寒几乎是半抱着苏薇把她从沙坑里拽出来，让她坐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
　　苏薇雪白的T恤上沾满了污泥。
　　原来是板块砖，主要是苏薇跳歪了，所以踩在沙坑旁边掩埋的半块砖上。

　　“我带你去医务室。”夏寒蹲在苏薇面前，垂着眼睛望着苏薇的脚踝。
　　苏薇俯视他，长长的睫毛，柔软的头发。
　　突然记忆中有一个影像浮现，曾有一个小男孩，水嫩的脸，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还有一脸坏笑，两个小小的酒窝。
　　他很顽皮，把好好的一盒粉笔折成碎碎的一小段；下雪的时候把雪块打在天花板上，等到上课，教室便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他是个小霸王，老师都不敢指责他，因为他父亲有权势。
　　而苏薇，对他又怕又恨，可是苏薇已经忘记他的名字了，她不禁想了解眼前这个男子小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他那么顽劣。

　　“夏寒。”
　　夏寒正一筹莫展，听到苏薇轻呼自己的名字，便抬头看她：“怎么了？”口气中有一丝温柔。
　　苏薇突然对他笑了，很苦涩：“我们真是冤家啊。”
　　夏寒不解。
　　“扶我到医务室去吧。”苏薇把手递给他。
　　夏寒搀扶着她，让苏薇单脚跳着向医务室走去。

　　这次苏妈妈终于生气了，得知苏薇是因为体育考试而这样，不禁又气又好笑：“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你天天就在忙体育考试啊？”班主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看了苏母一眼说：“苏薇真是个好学生，对自己的所有事情都那么严格要求。”
　　“她呀，从小胆子小，老师的话就是金口玉言，深信不疑。”
　　“可是，会考不过，我不能参加高考啊？”苏薇不解。
　　“真是个孩子，涉世未深。”苏妈妈温和的抚摸着苏薇的头，目光中一片慈祥。
　　“你不用担心了，体育会考我会把你插到别的班去考，然后到低年级找一个女声代替你就行了，这不算什么大事嘛。你应该早点跟老师说嘛，别什么事情都一个人闷在心里。”
　　班主任还跟苏妈妈在说话，苏薇已经无心听下去了，环顾四周，才发现夏寒早已不知去向了。
　　苏薇被领着照了X光，骨头没问题，核磁共振显示软组织挫伤。

　　晚上，苏妈妈让苏薇接电话，说是一个男生打来的。
　　“喂？”苏薇疑惑会是谁。
　　“是我。”
　　“哦。”苏薇等夏寒的下一句，可他却沉默起来。
　　苏薇忍不住催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毕竟等久了，母亲会怀疑的嘛。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上学。”
　　什么口气，好像发布命令一样，连个‘好吗’的询问都不会呀！语文烂到家，只会说陈述句，只会用命令式吗？
　　“不用，我自己搭车。”
　　“那两百多级楼梯你跳上去？”语气中尽是揶揄。
　　一中的高中部是围山而建，高二高三的教学楼在山顶，从山下到山上准确来说有两百二十一级楼梯，难怪在上山之前有快石碑上刻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确实路漫漫，也确实需要上下求索。
　　“那你准备怎么把我弄上去？”
　　“当然不是抱你上去了。”夏寒的口气中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苏薇真想一拳照着他的那张俊脸砸过去，叫他凭姿色自傲。
　　“有劳您费心了，我明个儿自己上山。”
　　“反正四脚，现在崴了一个，也能爬上去。”夏寒忍不住笑了，苏薇很好奇他大笑的样子是怎样，那张千年不化的脸是否也有开化的一天？
　　“我挂了，没时间跟你废话。”苏薇注意到妈妈越来越疑惑的脸色。
　　“就这样说定了。”说罢，只剩下嘟嘟的收线声。
　　什么人啊！要是生在古代，整个一暴君，大男子主义！

　　虽这样说，晚上睡觉的时候苏薇还是忍不住幻想，心中居然有些期待。
　　真是忍不住自我鄙视，自轻自贱了，但头脑飞速旋转，根本停不下来.
　　好吧，苏薇爬起来找walkman听英语来催眠。
　　谁知字母变成了夏寒的脸，里面的男声渐渐走调，幻化成了夏寒的声音，他臭屁的说：“当然不是抱你上去了。”他不容商量的说：“就这样定了。”寥寥数语竟能让苏薇想到大半夜。
　　Walkman放完一遍自动断电。

　　夜深了，窗外的风吹过窗帘，挂在窗口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苏薇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入眠的。

　　捏着妈妈给的坐车的钱，苏薇拄着拐杖坚持不让妈妈送自己上车。
　　她背着书包一步一步想巷子口走去，心中有些怯怯的，是害怕他不来么？
　　倘若他没来，苏薇该等他么？

　　这时，一个人影从苏薇背后嗖的驰过，吱的一声，一辆车刹在苏薇面前。
　　夏寒望着苏薇，然后一阵大笑：“三条腿！”
　　苏薇真恨不得把拐杖朝他扑过去，不过，估计还没砸到他，自己先倒下了。

　　“上车。”他把车旋过半圈，露出车屁股对着苏薇。
　　苏薇犹豫了一下还是很没志气地朝他走去。
　　可是，他的山地车太高，就算脚没受伤也爬不上去啊。

　　见苏薇站在那半天没动静，夏寒眼中尽是坏笑，支好车子，伸出手臂放在苏薇面前。
　　苏薇会意，抓住他的手臂，踮起脚尖，想把屁股挪上去，苏薇自己也觉得这动作比猪还蠢，母猪上树都比自己优雅。
　　果然，夏寒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
　　苏薇一发狠，指甲便陷进了他的皮肉里。

　　他浓黑的眉毛一皱，目露凶光：“你这女人…”后半句他咽下去没说出来，突然把苏薇打横一抱。
　　苏薇头晕目眩便稳稳的坐在车座上，直到夏寒载着苏薇骑出去好远，苏薇才从刚刚双脚离地的感觉中回过神来。

　　苏薇双手抱着自己的拐杖，耳朵烧的发烫，她正有些不好意思，却感到屁股下猛的一颠，几乎栽下车去，幸亏情急之中揪住她了夏寒的衣服，不然此刻苏薇已经坐在冰冷坚硬的水泥路面上了。

　　这么大的一个坑，他就没长眼睛吗？
　　这边在修路，为了让车辆减速，所以故意掘了一条深沟，把施工路段和修好的路面隔开，这样也可以提醒半夜开车的司机小心路况。

　　苏薇每次骑到这里都会减速慢行，而夏寒依旧全速前进，他的坐垫下有减震弹簧，可苏薇屁股下可是直接枕着钢铁的车架啊！
　　苏薇只能把他这种极端不负责的行为理解为报复，真是小人哪！揪住一切时机打击报复，还不排除趁人之危。
　　对了，他的山地车明明没有车座的，莫不是昨天新加的，为了我？
　　苏薇的心漏跳一拍，从耳根一直到脸颊都发烫，搞什么少女怀春呀。

　　车正驶过北门桥，河风带着水的香味，吹散了苏薇的思绪。

　　下了车，面对那两百多级的楼梯，苏薇以为夏寒会有什么好方法，原来，他只是走在苏薇的前面而已。
　　走两步，夏寒便回头看苏薇吃力的向上攀登。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原来接自己来，纯粹是为了看自己出丑。

　　苏薇一手扶着扶手，拐杖撑在腋窝下梗地生疼。
　　苏薇真想一屁股坐下嚎啕大哭一场，上天真是不公平啊，受伤的为什么总是我？

　　见苏薇站着不动，夏寒也不动，高她两级站定了看着她。
　　“要我帮忙吗？”
　　苏薇才上了十二级不到，平时上这个楼都吃力，莫说现在。
　　“不要就算了。”夏寒作势要走。
　　“要！”苏薇拼尽力气大喊。

　　他一副正中下怀的样子走到苏薇身边，取下苏薇的书包，让她挽着自己的胳膊，几乎是半抬着她上去的。
　　夏寒的手臂很结实，每当苏薇奋力迈上一层时，都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绷紧，线条分明。

　　苏薇有几分陶醉了，终于上到顶楼，他的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苏薇突然想到一个词“天庭饱满”，呵，还真是有福之人呀。
　　夏寒抽回被苏薇紧紧攥住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的背也被汗水打湿了，纯白的T恤粘在背上，勾勒出健美的身型，苏薇发现自己真的很花痴。

　　到教室时，夏寒已经把黑板擦了一遍。
　　苏薇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撑着要去帮他，只换得他冷冷的一句：“别碍事，我一个人还快些。”
　　真是容不得别人对他有半点好感哪，心中刚刚冒出的意思念头便被无情的扼杀。
　　于是苏薇心安理得的坐着开始啃早餐，欣赏他汗湿的后背。
　　人高就是爽，苏薇攀爬才能够到的地方，他抬抬手就好了。

　　下早自习的时候，语文老师把一批人留了下来。
　　因为他们背不出课文，就要会考了，会考通不过可是要扣奖金的，其中就有夏寒。
　　“背不出来就别吃早餐了。”
　　苏薇偷瞄夏寒。
　　他倒是镇静，揣着书面无表情毫无惧色，老师让他背，他只淡漠的说：“背不出。”
　　真是冥顽不灵，所有老师都拿他没有办法，他总是宠辱不惊漫看天外云卷云舒。
　　老师先是怀柔政策，见感化无效，施以高压，可他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他才回到座位上。
　　苏薇认为他肯定是在课间去吃早餐，谁知，一下课，他就用书盖着头蒙头大睡，这是怪人。

　　第二天夏寒又来了，只是换了一辆普通的单车，轮胎没那么大，座位也没有那么高，他不用下车，只稍用脚点地，让单车一斜，苏薇就可以轻松的坐上去。
　　毕竟苏薇虽矮，可那也是相对的，至少有一米六七的嘛。

　　苏薇计算着时间，在快经过那道深坑的时候双目紧闭。
　　她的屁股知道她有多么紧张，她恨不得跳下车去，走过这一段再上车。

　　夏寒突然一个急转弯，呵，技术不错，就那么一点点的平地，刚刚够单车轮胎的面积，他也安然无恙地绕了过去，真是虚惊一场。

　　“喂。”苏薇轻拍他的背。
　　他太高了，而这车有点矮，所以他不得不佝偻着背。
　　“干嘛？”夏寒头也不回。
　　“我背书给你听，你用心听啦。”
　　“为什么？”
　　“你明天还想不想吃早饭啊？”
　　一三五是语文早自习，二四六早上读英语，见夏寒没有表示抗议，便当做他默许了，于是苏薇便朗声背诵起来，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

　　早上街道上车很少，太阳也没破晓，路灯还亮着。
　　苏薇尽量放大自己的声音，让他能够听清楚，为了便于记忆，苏薇挑简单的背诵：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夏寒扶苏薇上楼时，苏薇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断断续续地再重复地背诵给他听。
　　她真的快口吐白沫了，有谁负重上楼还大声朗诵的，古往今来非苏薇一人莫属了。
　　“我记下了。”夏寒打断喘气如牛的苏薇。
　　“哦？”苏薇怀疑：“那你背给我听。”
　　“明天早上就知道了。”夏寒不看她，给她一个俊朗的侧脸。

　　啧啧，这小子正看、背看、上看、下看，连侧面都这么好看，真是造化弄人。
　　当初苏薇选绘画的时候，若素描班提供这么好的模特，苏薇肯定屁颠屁颠的去学了。可惜那时候素描班对着一个苹果画N天，颇似达尔文画鸡蛋，枯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