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霜满天》Olga

13、体育会考

　　体育老师很高很瘦，是个刚分来的新老师：喜欢穿成套的大红大紫的运动服，每天都活的很炫烂的样子，丢在黑压压的人群，绝对可以凭那鲜艳的外套被认出来。
　　他刚来，却立即接手高二学生的体育会考。
　　在考前一个月他把大家带到体育馆预测。
　　因为一中是重点高中，即使是体育会考也很严格，恰逢抓素质教育、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体’就是一中的薄弱环节。

　　首先是跳远。
　　苏薇手心沁汗，因为从小到大，跳远就从没及格过，但老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在体育上的光辉回忆仅限于小学阶段做仰卧起坐很厉害，比男生都强悍，可惜从没有哪届运动会把仰卧起坐列为比赛项目的，足以证明此项运动难登大雅之堂。

　　忽然，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
　　苏薇好奇，奋力挤进去，才知道是夏寒跳的比老师还远。
　　围观的喝彩中倒有几分刺激老师的意味，颇想看体育院校毕业的年轻老师如何下台。

　　其实有经验的老师从不自觉先跳个示范给学生们看的，除非带的班全是女生，注定了跳不过记录。
　　这回好看了，苏薇把目光投向老师。
　　老师跟夏寒差不多高，他拍拍夏寒的肩膀说：“你该报体育专业的，真是棵好苗子呀。”
　　同学们哄笑。
　　他一本正经的表情跟夏寒漫不经心的一笑形成鲜明的对比。
　　接着他对围观的同学宣布：“这次体育会考就由这位同学当你们的体育委员了。”
　　夏寒没有任何表情，在老师询问的目光中中略点了一下头，便转身走出人墙。

　　真酷呀，苏薇在心里感慨：哎，人家家境好，外貌出众，自有臭屁的资本了。
　　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讪笑：咦，你也会自卑呀。
　　苏薇使劲摇头：呸，我才不自卑呢，我的小脑还大过他的大脑，他不过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
　　“如此而已”苏薇摇头晃脑做出一副穷酸的文人状。

　　“苏薇。”
　　体育老师在念名字了，苏薇被人推了一下，站到众人目光前。
　　真是如闻丧钟，感觉像赤裸裸地暴露在人前。
　　这群学生都被高二压抑的学习逼疯了，这次体育会考倒是个难得的喘息的机会，对于因为学习成绩几乎被老师当成完人的苏薇，不约而同的格外关注。

　　“预备，起跳！”
　　苏薇“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果如所料，众人哄笑，还有几个男生夸张到捧腹。
　　“再来一遍。”
　　苏薇“啊”的一声，回头看起跳线上的老师，他不像是在说笑。
　　苏薇只得低头回走，又重复一遍。
　　他们像看耍猴一样再次大笑。
　　“你等下留下来。”

　　苏薇点头退出人群，坐在体育馆的护栏上，真是太丢人现眼了。
　　她的脸还在发烫，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头部，真希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苏薇漫无目的的扫视全场，目光被对面篮球场的一个身影吸引：他两膝微屈，身体重心降低，持球与胸腹之间。
　　突然，左脚迅速蹬地，身体稍右转，左肩向前下压，左脚向右侧前方跨出，将球引于右侧，接着运球，右脚蹬地向前跨出，迅速超越防守。
　　然后在篮筐下纵身一跃，右手轻轻一托，篮球便划着弧线直直的从篮筐中心坠了下去。
　　整个动作的流畅到让全部球员都失去了反应时间，直到球落在地面回弹，才不约而同爆发出掌声来。
　　那个男生目光冷淡，嘴角微扬，扯出一丝敷衍的笑容。
　　苏薇看的有些恍惚，虽然她不懂篮球，但夏寒的动作行云流水很优美，让她不禁在心里赞叹起来。

　　下课铃响，所有人都散去，还有几个男生幸灾乐祸的望着苏薇笑。
　　留下的人除了苏薇，还有两名女生，以及夏寒。
　　“夏寒，她们三个就交给你了，你们自己约定时间训练一下，争取下次预测时全数通过呀。”老师叮嘱着。
　　而夏寒闲闲的站在哪里，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连眼皮都不抬，看都不看她们三个，真是视若无睹。
　　苏薇在心里愤愤：“你个草包！”
　　老师不放心的说：“都是同学，互相帮助了。”

　　老师一走，夏寒拔腿也要走。
　　苏薇一急一把揪住夏寒的衣服下摆，旁边两个女生以及夏寒都被她吓住，她也不清楚自己哪来的勇气。
　　反正，体育会考不过，高考便不能参加，这绝对不行。
　　夏寒回头看她，不说话，等她开口。
　　苏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想：他视我们为包袱为累赘，这种人，求他教，他也是心不甘情不愿，何必放下自尊，让他高人一等。
　　这样想着，苏薇松开手，看也不看他，大步走开，把他们都甩在身后，哼，让你们刮目相看。

　　因为苏薇总是第一个到教室的，所以她每周的卫生就是早上用清水擦黑板。
　　这项工作必须留给早到的人，来晚了，擦的晚了，到早上上课水都不会干。
　　她的缺点就是身高还是不够，每次都要踩在凳子上，每个早上，都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现在为了应付体育会考，她起的更早了。
　　到了教室开了门，放了书，作好卫生，便去操场，那儿有个沙坑。

　　苏薇一路呼啸着跑过去，早上的薄雾都没散开，八百米跑道的中点有一棵很老的槐树，沙坑便在树下。
　　苏薇咬牙跳，效果都一样，留下的只是腰酸背痛，走平路都迈不开步子。
　　每天早上老师都惊讶的看着她汗流浃背的在打铃前冲进教室早读。

　　有一天早上，苏薇远远看见沙坑边的单杠上坐了一个人。
　　走近了，看到微曦的晨光中有一星火光，是个男的，很长，还在抽烟。
　　苏薇头皮一紧，转身就要往回跑。
　　现在偌大的校园空无一人，他们高中坐落在山上，而这个操场在校园的后半部，传说，这曾是个坟场。

　　“跑什么跑啊，你不练了啊？”那声音中含着一丝愠怒。
　　是个人？苏薇扭过头，那人跳下单杠，拍拍屁股向苏薇走来。
　　“你是谁？”苏薇一张嘴呼出一团白气，真冷。
　　“夏寒。”他口气生硬，一如既往的臭屁。

　　夏寒不再走近，停在沙坑边望着苏薇。
　　苏薇犹犹豫豫地走过去，也不知该干什么好。
　　“傻站着干嘛啊，跳一个给我看看。”
　　苏薇怎么听都像耍猴子，正要发怒。
　　夏寒又飘出一句话：“看你跳的有多么烂。”
　　苏薇咬着牙，从他面前走过，很想照着他那双雪白的网球鞋狠狠的踩下一脚，然后再用力一旋，嘿嘿，让他嚣张。
　　不过，夏寒曾打过架，斗过殴，苏薇不想被他一拳给砸扁了，于是走到沙坑边，双手一摆，奋力跳了出去。

　　苏薇正想回望自己跳了多远，却听到夏寒说：“我跨一步都比你跳的远。”
　　口气中全是蔑视。
　　“切。”苏薇牙缝里轻飘出一句，有什么了不起嘛。
　　“走开。”夏寒已经站在起跳线上，看来不给她露露真本领，她是不会服气的了。
　　苏薇还真怕他表演绝技，拿自己的脑袋当跳板，把自己一脚踩到沙坑里去，顾不上渗进鞋子里的沙，便立马站到一边去。

　　夏寒微屈膝，双手在腿边呈弧线单摆，他似乎在酝酿，忽而划出一道弧线，已稳稳的落在沙坑的那一头。
　　苏薇下意识的‘啊’的一声还在空中回荡，他已经走出沙坑，半倚着单杠，一只脚单立，一只手开始倒鞋里的沙。
　　如果不是他那冷漠高傲鄙视的表情，苏薇早心悦诚服地拍手叫好了，沙坑里那前后两对脚印，整整相差一倍，什么概念啊。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夏寒穿好鞋子，双手抱在胸前，目光中尽是挑衅。
　　初升的太阳透过薄雾在他脸上镀上一层光晕，他的浓眉，眉下一双明亮的眸子，挺拔俊美的鼻梁，菲薄的嘴唇，真是完美。

　　苏薇垂下眼，收回目光，心中懊恼，他再貌比潘安，也不见得要受他的屈辱吧！我妈还舍不得骂我呢，而学习一塌糊涂的他，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哼！
　　苏薇从鼻子里哼的一声，故作不在意的说：“教我。”
　　夏寒笑了，嘴角上扬，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我知道你在学习上受尽委屈，所以想在我身上寻找安慰。哼，那我就小小满足你的虚荣吧，等会考一过，看你还张狂。”苏薇心中暗暗的想，成大事者要能屈能伸呀。

　　夏寒虽跳的好，却不是个好老师，比划了半天都不能上苏薇得到半点进步。

　　“你太笨了！”他竟然发起脾气来。
　　苏薇真恨不得一头把他撞翻，明明是他口才太拙，茶壶里煮饺子吐也吐不出。
　　“你拉屎不出怪茅坑！”苏薇忍不住反驳。
　　“你！”夏寒显然极为吃惊，双眼怒瞪。

　　苏薇跟他闹翻了，别以为自己忍之又忍就是怕你，那只是有求于你，别以为我口才拙劣，就你那胸无点墨，我一句话就可以噎死你，不然还愧对“才女”的称号呢。
　　夏寒憋了半天，苏薇幸灾乐祸的望着他。
　　“粗鲁！”
　　呵呵，苏薇还以为夏寒会有什么具有杀伤力的词汇，没料到是这么个词。
　　如果苏薇投向他的是带棱角的石头，那夏寒回掷的，却是一团棉花。
　　苏薇冲他笑，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还朝他噘嘴。
　　夏寒站在那里只是发怒，苏薇索性蹲下去玩沙。

　　夏寒突然在沙坑里踏了一脚，在苏薇面前扬起一片沙，沙落在苏薇头发上、衣服里，更严重的是：落到了眼睛里。
　　苏薇下意识的闭着眼睛。
　　“我不会瞎了吧！”
　　苏薇惶恐的想，眼睛灼烧一样的痛，泪水流下来，她不能视物，双手茫然的在空中乱抓。
　　“夏寒！”她大喊，那个肇事者已经逃逸了！
　　天哪，好痛，水在哪里？
　　苏薇摸索着去找水，被地上的东西绊的东倒西歪，最后还是一个晨跑的老人把他带到了医务室。

　　当苏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双眼布满血丝。
　　班主任已经闻声赶来，把苏薇的母亲也通知到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出真相，只是骗他们自己不小心摔倒了，理由很牵强。

　　苏薇回到座位前看了一眼坐在最末排的夏寒，他也正望向苏薇，触到她的目光后立即低下了头。
　　苏薇心中却恨不起他来，只是伤心，究竟为什么伤心也说不清。

　　第二天，苏薇没去沙坑，第三天也没去。
　　她不想去了，既然再练也没用，那就不去了，到考试了怎么办呢？
　　苏薇也不知道，总之，不想去了，放任自流。

　　第四天下课后，苏薇因为收作业所以走的很晚，回来时教室里只有夏寒一个人了。
　　夏寒看见苏薇进来，唰的站起来，把苏薇惊的后退一步。
　　他说：“我打印了一份资料，你看下吧，明天早上我在沙坑旁边等你。”
　　也不管苏薇的反应，将一份东西放在苏薇的课桌上，又折回自己的座位，从后门走了。

　　这是一份有关立定跳远的资料，是从网上下载的，还配了彩图，附有网址，网站上还提供视频。
　　苏薇把它放进课桌，收拾东西走掉了。

　　第二天早上停自行车的时候注意看了一下，单车棚的那端果然已经放了一辆高大的山地车，那是夏寒的。
　　苏薇曾看见他骑过，是一辆天蓝色的山地车，比一般的车都要高，在苏薇身边经过的时候，轮胎迅速转动，发出风一样柔和的呼啸声，似乎夏寒单车的铃声也特别的响，比一般的自行车更清脆，更悦耳，车尾的反光牌在路灯下折射出一抹银白的光。
　　车如其人，停在众多的单车中，也格外耀眼。

　　苏薇放了书包，一边跑一边回想昨晚温习的那些资料上的内容，今天不能跟他吵了，要好好学习。
　　夏寒依旧像那天那样坐在单杠上，不过这次是背对苏薇的。
　　当苏薇走近了，嗅到一股烟味，这股烟味苏薇很熟悉，靳伯伯身上也有。
　　夏寒灭了烟，跳下单杠，站在沙坑边对苏薇说：“你跳，我看。”
　　苏薇开始还生涩，后来便放开了心情，只把他当成老师就好了。
　　虽然这个老师有点帅，有些耍酷，还很臭屁，可苏薇的目的只是学会跳远，把考试通过了。
　　快到时间，夏寒让苏薇先走，她知道他是害怕别人看到说闲话，于是飞快的跑开，撒丫子向教学楼跑去，心情很不错。

　　这样持续了一周，夏寒也不再那么狂傲。
　　苏薇也收起心里那些小九九，认真的学。
　　进步不算神速，却也不少。
　　只是苦了她每天都腰酸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