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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兰遗梦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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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后,吕凌借来了服装,他深知时间紧促,演技还在完善中,只有靠服装来多争取些认可。
伴着低而婉转的音乐,一袭水蓝长裙的苏薇莲步轻移走上台,一阵风吹落面纱,一张略施粉黛的脸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班主任和观看的学生都不禁在心中惊叹,原来看似平凡的苏薇竟可出落的般纤尘不染、纯洁如雪,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今天戴着假发,又配上服装,神态气质十分贴合这个角色。
随后出场的夏寒,服装似乎嫌小,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局促,他的表情依旧坚硬如冰。
恐怕最令人满意的便是一身波斯贵族打扮的吕凌了,他还特意戴了蓝色的隐形眼镜,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了。
在第三幕,苏薇有个翻转的动作,原本膝盖的伤还未曾好,谁知一个闪身,狠狠地撞在讲台的棱角上。
离苏薇最近的夏寒下意识地将苏薇拉进怀里:“你没事吧?”夏寒背对着观众,轻声询问。
“哎哟,痛死我了。”苏薇额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她尝试着挣开夏寒的手臂,可脚一沾地便锥心的疼:“惨了,怎么收场啊?”
此时苏薇心心念念想着的只是如何让老师满意。
“你都这样了,还想这些,不演了呗。”夏寒又怜惜又生气。
台下原本鸦雀无声,此时已经窃窃私语了。
吕凌反应很快,立马跳过这一幕,切换到下一幕。
“能在短短的两周有这样的效果,很让我满意呀。”
班主任本来还想就夏寒的冷漠表情评点一下的,想想又罢了,那是个惹不起的主,得罪了又找不出替换的人。
“你再这么马虎,你这条腿迟早要废掉。”吕凌当仁不让的当起了护花使者,搀着苏薇缓缓的走。
在他身后,夏寒又恢复到满脸不屑,仿佛那满目的怜惜之情不过是苏薇的幻觉。
苏薇负伤依旧不放弃排练,而夏寒一点点改变,苏薇有时会单独照夏寒解说剧本。
渐渐的,在那短短的二十多分钟中分不清到底自己面对的是夏寒,还是一个深爱自己妹妹却隐忍克制的楼兰王子了。甚至,苏薇在夏寒的目光中看到了昀哥哥独有的眼神,是怜是痛是怨。
只不过,一脱去戏服,夏寒依旧是那个目光犀利、冷若寒冰的样子,独来独往。
赶在艺术节之前,苏薇终于将剧中要用到的幕布弄好了,而吕凌也保证了服装道具全部到位,一切井然有序,只等评委的认可了。
外界早已对这四幕剧充满了期待,苏薇“才女”的美名是远远近近地传播出去了,她的剧本也被影印成了好多份,在各年级的语文教研室中传阅开去。
元旦这天,这个温暖湿润的南国小城竟然从早上便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鹅毛大雪。
苏薇从家里出来时,靳昀还在飞机上。
而妈妈,今天晚上有事来不了了,爸爸沉溺牌桌肯定不会去。
苏薇将那张多出的邀请券给了靳伯伯。
她虽故作不再一的笑,心中却充满了失落,她多么希望能成为妈妈的骄傲,她多么希望自己的努力化作妈妈脸上的一抹笑容。
她真想快点长大,飞出这个家,飞离这个城市,将妈妈也解救出这深渊。
下午又排练了一遍,本来应该吃过晚饭便待在后台静待演出开始的,但苏薇把假发忘记在家里了,趁吃晚饭的时间便搭车回家。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听到对面传来昀哥哥的声音,“爸妈,那我们先去了,去晚了不好找位子。”门开了,靳昀走了出来,苏薇怔怔的站在那里,两人对视着。
靳昀快要认不出这个消瘦的女子便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苏薇。
她今天画了淡妆,原本清新脱俗的美修饰的更加强烈了,让靳昀一瞬不瞬的移不开目光。
“昀哥哥。”苏薇又惊又喜地扑过去,突然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女孩,止住了脚步,张开的双臂僵在半空。
靳昀想去拉她,她却将手藏到背后,目光中泛出点点泪光来。
“怎么了?”靳昀不解。
“你好,苏薇。”身后那低浅柔和的女声向两人宣布着自己的存在。
“这是我的大学同学,江澜,她好奇所以跟我一起回来了。”靳昀笑着解释。
“姐姐好。”苏薇说着便转身去开门。
“薇薇,你晚上不是有表演吗?我们一起去好了。”
“你们先走吧,我拿东西。”
“我们等你。”江澜巧笑嫣然。
苏薇不再出声,关上门,忍不住无声地哭泣,隔着薄薄的门板,还可以听到他们低声的谈笑。
虽然没牵手,可昀哥哥却已经把她带到了自己家来见过父母了,虽还只是同学相称,不过是还未捅破的一层纸罢了。
苏薇闭上眼,心中的苦楚无处诉说,她突然联想到昀哥哥床头的画,这个女子,倒与画中倚竹吹箫的女子有几分神似,看来,昀哥哥已找到自己的心上人了。
苏薇露出一丝苦笑,自己怎么配得上昀哥哥。
单凭嗜赌的父亲,自己便无颜见人了,那是一种耻辱,如胎记般与生俱来,擦不掉、抹不去,是用一生去背负的债。
她拿起假发,又折回身用清水洗了把脸,害怕被看出泪迹。一盆浑浊的脂粉,真是嘲讽。
再打开门,苏薇已敛去了内心的伤痛,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雪很大,飞飞扬扬。
苏薇的鞋子踩进雪里,双足早已冻得失去知觉,只是抱紧了假发低头麻木的走。
身后江澜看到雪的欢悦的笑声传进苏薇的耳中,每一声都如同一把利刃,割开一条口子,涌出血来。
苏薇听出了她的声音,便是那日在电话中听到的。
原来,他们早已那般亲昵,只是自己一直不敢面对这个事实而已。
苏薇加快了脚步,只是那份自尊心没有让她拔腿飞快跑开,逃似的跑开。
她不能输得一无所有,连自尊都没有了。
靳昀想走到苏薇的身边,但他明显感觉到她在躲避。
他看得出她哭过,红红的鼻子,原本的淡妆她洗没了。
他想安慰却看不出看不出原因,又无奈被江澜牵绊。
江澜就像一个未长大的小孩,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一刻不停的要求他解说。
他只能无奈地望着那个瘦小的身影,心口不一的敷衍身旁的人。
在入场时,苏薇拿出演员证,离开时瞥到江澜手中的邀请券,心中一阵刺痛。
她不禁深深的向靳昀望去,心中哀哀的想:昀哥哥,你怎么舍得这样伤我。
靳昀触到苏薇飘忽的受伤的眼神,心中一惊,想追过去,却被江澜拉住:“帮我找下座位。”
苏薇一转身便消失在幕后。
离开场还有一个小时。
夏寒冷冷的看着被化妆师责骂一通重新上妆的苏薇,她眼中的心碎也传递到他的心中,在看到从门口走来的靳昀时,他心中的什么也被击碎了。
在拿到剧本的那一刻,夏寒便忍不住猜想这是苏薇的真情流露,写的,便是她跟靳昀之间的感情纠葛,而现在,靳昀的出现不过是佐证了他的猜想而已。
夏寒捏紧拳头,指甲深陷进肉里,他稍稍侧过身,如无其事的坐着。
“薇薇,你没事吧?那张邀请函是我给她的,她跟我一起来,正好阳阿姨又没空。”
“没事。”苏薇不看他,只是倔强的打断他。
“我,”靳昀想说什么,有觉得无从说起:“我跟她只是同学。”
多么无助的辩白,多么欲盖弥彰的解释,夏寒听地心中一阵冷笑,原来是这回事,难怪她哭得想个受伤的小兔子。
“我也只是你的妹妹。”苏薇突然抬起头,望着镜子中的靳昀笑着说。
她在心中大喊:别说了,至少,给我留下自尊,我不用你如此间接的否定我的感情。
靳昀身子微颤,不可置信地望着镜子中冲自己笑的人,难道她都知道了,只是不在乎,自己珍藏那么多年的感情被别人不屑一顾地踏入尘埃的感觉真是极尽讽刺。
他浮出一丝嘲笑,他笑自己太自大,众人眼中无所不能的自己,也有遭遇拒绝的一天。
这笑,落在苏薇的眼中又牵扯起一阵痛,连他都嘲讽自己,笑话自己的一厢情愿,连仅剩的自尊也统统击溃。
“喂,快开演了,闲杂人等回避。”
一直坐着不出声的夏寒看不下去了,他只知道靳昀多待一秒,她便多难受一秒,还不如尽快把他撵走。
靳昀转身要走,却又看出她眼神中的不舍,叹息,低头决绝地走开。
他心中燃烧着,快要如火山喷薄而出,嘴唇咬出一丝血腥,怎么会这样?
在主持人报幕:“下一个节目是由高二712班表演的《楼兰遗梦》。”
一直低迷的靳昀稍稍坐直身子,这个故事他烂熟于心。
曾经的小小的依赖自己的苏薇不见了,她像一头舔着伤口的小兽,拒绝任何人的接近,倔强而让人怜惜。
苏薇因着心中的悲痛,将爱之不得、苦苦隐瞒、心中无限矛盾的楼兰公主演的入木三分。
那哀怨的眼神,晶莹的泪水,惹得看众一阵怜惜。
而夏寒一改往日的冷酷,完美的诠释了一个男人的爱与恨。
其实他们都在宣泄自己内心的感情,任由那藏匿心中的秘密,借着剧本的名义抒发出来。
靳昀努力克制着,当他了解到这是一首兄妹之爱的赞歌时,他瞬间明白了苏薇的苦心。
苏薇沿用了书中处于丝绸之路的楼兰国嫁公主和亲的史实,却篡改了历史,借用却不忠于历史,让楼兰王子爱上了自己的义妹。
这是不是在影射自己?
可苏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微笑,以及“我只是你妹妹”的说辞,让他又不能肯定。
他就在否则与推翻,肯定与怀疑之间矛盾着,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内心的感情,却看不清苏薇的心思。
初见时的欣喜,看到一旁的江澜后的生冷,再出门时刻意保持着距离,以及入场时受伤的回眸。
苏薇,你真的长大了,足够来聆听我对你的感情了,却让我犹豫不决把握不了你的情绪了。
是时间空间的错位,让我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吗?是我越来越不懂你了吗?
一曲落幕,在观众雷鸣般的掌声中,靳昀悄悄起身向后台走去。
他想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也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惜苏薇不在。
吕凌兴致高昂,因为演出十分成功。“苏薇说要出去走走。”
于是靳昀从后门走了出去。
经过一天的大雪,外面已经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青松上积满了雪,屋檐也披上了厚厚的雪褥,空气如薄荷糖一般幽凉,沁人心脾。
靳昀望着一大一小两行脚印,心中有些迟疑,但他还是走了出去。
远远地,他看到了苏薇。
她衣衫单薄,旁边的男孩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她没有拒绝。
他们两个忙碌的团着雪,原来在堆雪人。
记忆中,这个城市似乎不曾有过这么大的雪,这样满天的飞雪,厚实的积雪,似乎仅此一次。
靳昀有些哀伤地垂手立着,心痛的不能动弹。
她就在那边,似乎再近一些也是痛,再远一些依旧痛。
雪落在他的肩头,脸上,他不觉得冷,如果可以,就让时光倒流,他肯定会将远处玩的不亦乐乎的人拥入怀中,坚定地告诉她:“我爱你。”
“靳昀,回去吧。”江澜已经冻得浑身哆嗦了,从他起身离开,她便一直跟在他后面,只是一心想着苏薇的靳昀根本没有留意身后的动静。
靳昀转身,望着快成一个雪人,嘴唇冻得乌紫的江澜,心中有一丝不忍。
这次,江澜挽上他的手臂,他没有拒绝。
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里,遗落了一地碎碎的心。
“啊,你懂不懂怜香惜玉啊!”苏薇跳着脚骂。
夏寒一团雪砸得她龇牙咧嘴,冰渣滓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冷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强悍的不像个女的呀,我为什么要让你啊!”夏寒说着眼疾手快又握了一团雪朝她丢去。
“你这算什么啊,以大欺小。小气鬼,喝凉水!”苏薇噘着嘴故作不快,趁他弯腰拾雪的时候拉开他的衣领,将一团雪直送进他衣服里:“哇,哈哈,真舒服。”
夏寒哭笑不得,一大团雪贴着背脊立马化作雪水,自己的衣服湿了一大片,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而苏薇是两个的结合体,古灵精怪。
“你太过分了,看招。”像拎小鸡一样扯住撒腿就跑的苏薇,本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可又不忍心,这寒冬腊月里湿哒哒的滋味可不好受。
于是,夏寒扯过她的帽子,将雪塞进去。
“停!停!”苏薇见打雪仗根本占不到便宜,便做出停的手势。
夏寒谨防有诈,仍提着她的衣领,让她无还手之力。
“我们堆雪人啊,好不好?”
“那是小孩子玩的。”夏寒不屑,在国外几乎每个冬天都有雪,他都看腻了。
“我没堆过啊。”苏薇一脸诚恳,可怜兮兮。
“真的呀?”夏寒还是觉得她越表现的善良,越是大大的有诈,张牙舞爪的苏薇反倒真实些。
“哎呀,放手,我说真的。”苏薇拍开他的手,身先士卒蹲下去团雪。
“我要堆一个很大很大的雪人,快点来帮忙。”
于是两个一直水火不容的人统一了战线。过了许久,一只胖乎乎憨态可掬的雪人终于堆成了。
“给你们合个影。”夏寒掏出手机。
苏薇忙把雪人抱了个满怀:“快点快点,我的嘴都要笑歪了。”
夏寒给她连拍了几张。
“换你了,换你了。”苏薇拍拍身上的雪,夺过手机:“你蹲下啊,那么高。”
夏寒不习惯被人拍照,笑的有点僵。
“你怎么那么呆啊?”苏薇拍了一张很不满意。
“那你要怎样?”夏寒气呼呼的问。
“算了算了,我们合影吧。”于是苏薇招呼夏寒过来调手机。
手机开始倒计时,苏薇跟夏寒一个拉着雪人的手,结果发现夏寒只拍到半边脸,把苏薇快笑岔气了。
“真开心。”苏薇旋了一圈,拍拍雪人的头说:“晚安啦。”
然后唠唠叨叨一边看照片一边笑话夏寒的僵硬。
夏寒难得耐心,任由她添油加醋夸大其词滔滔不绝。
他知道,她的心痛需要找到一个缺口发泄出来。
而他,宁可成为她的那个缺口,包容她、爱护她、倾听她婆婆妈妈的碎碎念,只要,她开心就好。
夏寒跟苏薇在校门口分别。
夜已深了,整个校园都空荡荡的。
苏薇在转身离开前,突然没头没脑地笑着对夏寒说:“谢谢。”
夏寒也笑了,苏薇惊讶地发现他笑起来有个小小的酒窝,很明媚很温暖的笑,似乎能让这世界一切美好都绽放。
“晚安。”夏寒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中的温暖让他越发觉得脊背寒意阵阵,那一背的冰遇到温暖又该融化成水了,他皱皱眉头催促司机开快点。
苏薇掏出钥匙开门,对面的门开了。
一脸倦容的靳昀走了出来,他掩上身后的门,轻轻地说:“薇薇,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不了,我很累。”苏薇紧紧握住冰冷的门把手,强忍住心痛。
“我们明天就走了。”那个‘我们’将苏薇心中刚开始升腾的希望击的粉碎,他要说的,是不是劝慰她不要再存在幻想,要自己好好念书?
温热的泪水滴在冰冷的指尖,灼人的痛。
“再见。”苏薇打开门,又迅速关上。
她恨他吗?像恨背叛妈妈的爸爸一样吗?她不能。
因为,昀哥哥从不曾有许诺,都说誓言不可靠,可他们之间连脆弱的誓言都没有。
一直以来,都只是自己再一厢情愿的说:“我要跟昀哥哥在一起。”
苏薇将枕边那个破碎的玉观音收进一个小铁盒,放进柜子深处。
童年的回忆破了碎了,那就断了吧。
靳昀心中那一丝侥幸也被她的冷淡和拒绝粉碎了,他终于做了回自以为是的人。
晚上父母告诉他开春便要搬新居,这处住宅好是好,可终归小了,所以在开发区那边买了一条200㎡的房子。
父母不避讳江澜便说这些,显然是误解了自己跟江澜的关系。
靳昀一言不发的听着,他不想搬,这儿有他的回忆,有他长久坚守的梦想,所以,他一直在等。
直到时钟敲过十二点才听到对面开门的声音,他欣喜的跑去开门,想给她,也是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她的反应,让靳昀绝望了。
她是盆中的一轮月影,以为触手可及,实则遥在天际。
这个寒假,靳昀没有回来,他在准备雅思。
原本自以为坚强的他,遇到挫折也如鸵鸟般逃避。
江澜一直形影相随。
他明白她的心意,却依旧不愿死心,假若一年半之后,苏薇报考了自己的学校,他便再给她一次机会。
他不能相信那个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如此冷淡,他不肯单凭那一句的回答便推翻了十年的等待,他终是不甘心。
春天的时候,靳昀一家搬走了,靳昀仍是没有回来。
苏薇的心空下一块。
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倍感孤独。
她真的失去他了,连哥哥都没有了,都怪自己太贪心。
偶尔听到父母叹气江澜时赞叹的口吻,她越发认命。
就像所有人一样,苏薇也觉得家境好,学历气质俱佳的江澜才是配的上昀哥哥的最佳人选。
虽说不出祝福的话,却也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