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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忌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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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要如何说起呢?
面对孙谨言直言的相护,沈时和既不想受用,又不是很想直接驳了这份由她母亲那里承继来的的善意。那是孙谨言和楚瑾瑶的恩情亏欠,不是和她的,她不曾得母亲教养也不能奉养之,那么这份恩情亏欠她就不想涉及。
沈时和低头思忖片刻:“娘娘,时和多谢您与我说这些话,但我如今是文王府的客,是这世间多出来的人,我只想苟活,并不想卷入任何故事里。”
“时和……”
“太子殿下仍是太子殿下,是娘娘所出之嫡子,兰馨公主还是兰馨公主,是文王妃最合适的人选,今日我只当不曾与娘娘谈论这些,娘娘也不必再惦着我。”
孙谨言连连摇头:“不不不,我是真的想帮你。”
“我唯一的亲人已经去世了,或许在娘娘这里,我的奶娘是个不知底细不知来历的陌生人,可于我而言,她照顾教养我十四年,她是假的,也是真的,在我心里她与我最亲近。”沈时和深深一口气,“钟山别苑的那个公主已经死了,死在许多人包括皇上心里,哪怕少有人知她还活着也不打紧,那些人未必就是来害她的,就算想害她又能怎样呢?我想有一日皇上若是知道这个早已死了的公主还活着,也只会赐死吧,他曾爱楚皇贵妃,却不曾爱这个公主。”
“时和。”
沈时和抬抬声音,执拗地试图掩盖哽咽:“孙太傅一再要求兰馨公主做文王妃,是因为这或许是兰馨公主最好的归宿,孙太傅疼惜外孙女,无可厚非。虽然孙将军常年驻扎在外,娘娘深居宫中,孙太傅立于朝堂,可三方完满,佟大将军不就是想要效仿才一心推他的人拿下丞相之位吗?大家都说太子殿下和兰馨公主受控于佟大将军,就连皇上也以他为重,那是因为他的权势在朝中,为求平衡,皇上让文武双全的江家二公子承继王位,推晏家公子上位,皇上知道江家,孙家,晏家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以天下为先,只要皇上没有过分的举措,这三家一定会保他。”
孙谨言的神情逐渐难以置信。
“只要太子殿下与文王爷交好,兰馨公主嫁与文王爷为妃,至少将来即便有战,保一个是可以的。娘娘,来这里之前我以为您只是想看看我,哪怕提起皇贵妃娘娘也无甚打紧,可我坐在这儿,听娘娘说起往昔,才发现,先前许多在我看来死路一条的事情都是有活路转机的,因为有我,所以才成了死路。”
“不是的,这和你没关系,时和,不是这样。”
“我至今不知文王爷为何选中我,我甚至以为他知道我是谁,当然,他曾明确告诉我是利用,可后来他的所作所为让我看不懂,我细细思量过他说的每一句话,我居然还自私的以为我可以做这文王妃……”
“时和啊……”
“我从来不喜欢奶娘教给我的那些所谓报仇也好,济世为民也好,私以为我自己才是要紧的,可今日我懂了,其实奶娘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细细想来,奶娘教给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是楚皇贵妃会做的,她会为了平叛战乱提枪上马,会因为一乡百姓居无所食无米跪三日求皇上撤兵,还会将自己的孩子送出去……奶娘说得对,楚皇贵妃或许是一位心怀苍生大义的好人,我却不是……”
话及此,沈时和忽然想到些什么,她笑了:“是否那时也是在怪我无所作为才让我重新来过呢,可我能做什么?”她自语道,“或许能救一个也好……”
沈时和好似魔怔了,喃喃着起身就要往外走,孙谨言情急之下赤脚下地一把拉住她:“时和!”
有些狼狈的孙谨言令沈时和蓦然回神:“娘娘。”
孙谨言声音颇大,吴忧冲进来,站在屏风后问询,孙谨言言说无事,吩咐她出去。
沈时和看见孙谨言赤足在地,忙要将她扶回去,反被孙谨言拉住,她也是气急了,压着声音嗔怪道:“你,你,你不曾在她身边一日,怎得脾性与她如此相像呢?啊?一样的倔脾气。”
沈时和被孙谨言这样唬住,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了奶娘,她背书背不出时奶娘着急的跺脚:“时和啊,你怎么就背不出呢?啊?”
是啊,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背不出呢?
她得承认,她心有怨念。
孙谨言稍稍平息,死死拉着沈时和的手坐回去,她好声好语地说,眼泪止不住滴落,一串一串的珍珠:“我今日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是真的想帮你,我担心你,我不是想让你觉得你也要学你母亲那样,我从来不喜她那样,我想让你好好活着。我盼了这些年,我总想再见见你,什么公主什么王妃,哪一个是好做的?我想你是你自己。我的孩子已然那样了,不是寒儿一个人能改变的,也不是你的出现造成的,可你不一样,江家的免死金令可以让你活着,管他谁做皇帝,你去一个没有人能认出你的地方好好活着,你知道吗?”
沈时和没忍住,泪水朦胧了眼前的光亮,她比谁都清楚她自己的处境:“没用的,只要我活着,无论去到哪儿都没用。”
孙谨言用帕子擦去泪水,正色道:“那就在这儿,在京都,在文王府,好好活着,我一日是皇后就会想尽一切办法予你周全,寒儿是个好孩子,你也可以相信他,好吗?”
沈时和让自己不去在意孙谨言的目光,没有回答。
她挑开话头,问:“娘娘,皇上当真爱皇贵妃娘娘如此吗?我身在钟山,许多事情听都没听过,但有一点我知道,楚家做大,比之如今的佟家有过之而无不及,皇子莫名死去,皇贵妃娘娘还能那般得宠吗?”
沈时和是重来一回的人,她也试图回想过这一年会发生什么,可或许是因为她和江昀寒这里出了差错,她一件事都对不上,譬如韩丞相之死,他死早了。因此沈时和就像是在一个新的地方过新的人生一样,浅薄且小心。
方才她有许多问题想问,此为第三,以最大的恶意去重新揣摩她的生身父母亲。
孙谨言没明白沈时和的意思,但还是说道:“我只知道孩子夭折之后陛下就将阿姊带了回来,至于是因为爱其甚笃还是别的,我不得而知。”
沈时和道:“四年后南境终是起了狼烟,楚家也终有了出征的理由。南境,天高路远,一封书信,飞鸽传来都要传许久,而那南境边陲之地的奏报偏能在两军对峙最焦灼的时候出现在皇上的案桌上,像是早就知道楚家军会不敌一样,请求增援。是不敌,不是要叛,是敌军太强大,不是我军有二心,而后柱国大将军千里奔袭,方解此难。大将军班师回朝,楚皇贵妃宫中难产,孙将军领命守南,您说,皇上有像今日忌惮佟家一样忌惮过楚家吗?”
孙谨言不知第几次被沈时和的言论所吓到,与李兰嫣与江宁一般大的年岁,江宁便罢了,李兰嫣在宫中艰难也没听说起这样的话。
“我想是有的。”沈时和语意不明。
日上三竿,院落里早已收拾停当,静悄悄的。
孙谨言此时被沈时和惊的竟冷静下来,她目光下沉,道:“权是军武大忌,你说的对,而且,陛下他出生并不高贵,暴乱之下有楚家助力,这才登上皇位。”
“他们……楚家……”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楚家初时并不是什么朝中之臣,而更应该说是江湖人士。”
“江湖人士?”
“是,三王乱京都一事中的三王也并没有陛下,陛下的生母不受宠爱,早早过世,陛下的封地远在千里遥遥,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陛下他四处结交好友,认识了怀玉山庄少庄主楚怀瑾,也就是……”
沈时和的亲舅舅。
“少庄主的妹妹楚瑾瑶时尚年少,却习得一身武艺,蒙师父教授兵法之学,一心想着报效朝廷,造福百姓,做出一番大事业。三王之乱,百姓叫苦不迭,陛下一直闲云在外,偏这时候突然感慨一番,说他空有救国之心,却无救国之力。此话无疑戳中了楚家大小姐的内心,于是一场勤王救国的北上之路就此开始。”
这些沈时和却不知道,奶娘或是林祎都没有说过她的母亲本不是这高不见天日的京都之人。
孙谨言又说:“你可知道陛下当时身边的护卫是谁?”
沈时和摇摇头。
孙谨言道:“正是后来的骠骑将军,如今那有翊戴之功的柱国大将军,佟荣之。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许多人甚至该换了当初的痕迹,祖上也变得光彩起来。”
沈时和只是惊了片刻,不过这与先前她所听到的任何一桩消息相比都显得颇平常。
“楚家原本无心插手朝堂,因女儿涉足,也做不到袖手旁观,不过楚家也并没有携庄赴京,而是向来闲云野鹤的少庄主守着怀玉山庄,老庄主带着一部分怀玉山庄的人来京城陪女儿,没过多久楚家军便起来了。佟荣之作为陛下护卫,不知是予了陛下什么好处,竟能投身军营建宅开府,从起初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军做大至此。如今的人大多知道阿姊怀胎那年南朝来犯,楚老将军率楚家军南下,结果不敌,全军覆没,佟家军奉命增援,披带荣耀,班师回朝,那之后这大梁超就再没有楚家军了。”
“那怀玉山庄呢?”
“没了,楚家军不敌的消息传来后佟荣之前去增援,曾分出一支队伍赶赴怀玉山庄,说是报信,实则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那只队伍赶到的时候怀玉山庄就已经空了。阿姊倒是收到过一封信笺,说是要来接她离开,谁知那段时间佟玲琅一面魅惑陛下,一面在宫中四处安插她的人,再后来,阿姊难产,直到如今,也再没有楚家的消息传来。”
“佟玲琅?”
“佟荣之的妹妹,佟贵妃。”孙谨言从旁边扯来一条被子盖在腿上,沈时和起身帮忙抻一抻,孙谨言说,“你方才的话我想了想,若说那时候陛下对阿姊不是真心,唯一的可能就是陛下想要楚家军。”
沈时和也觉得自己过于聪慧了:“那……那……那佟大将军和佟贵妃那样会是他默许的吗?”
“什么?”
“佟家军日渐强大,似乎已经不再需要楚家军,南境一战是最好的机会,谁让不论后宫前朝都对楚家那般称道呢?”
“这……依着目前来看,当初或有可能,可是我想不通佟荣之到底是怎么做到能让陛下处处忍让的。”
沈时和也想不通。
沈时和理一理头绪,问孙谨言:“娘娘,孙大将军盛名如此,却为何久不还朝且不得重用呢?”
正沉沉思索的孙谨言闻言有些无奈:“哪里有什么盛名,哥哥他守南境不是因为他厉害,相反,是因为他无能。究其原因其实有二,一是因为陛下要分散孙家,二是因为哥哥那时二十多岁,性情飞扬不受管束,父亲也奈何他不得,活活纨绔,只能送进军营。谁知他到了军中却如鱼得水,还真闯出了些名堂,加之他有国舅之名,才受了重用。啊……当初,当初父亲进宫来说陛下容易生疑,说我们孙家太过出头,想把哥哥送出去。父亲与他商量,他当即同意要去南境,就这样,许多年了。”
沈时和见自己勾起孙谨言思念,便想岔开话头,谁知话不过脑,说了句:“我听王爷说孙大将军至今都没有娶妻,想来军务繁忙,又没听说什么战事,忙着说不定……娘娘?怎么了?”
沈时和眼见着孙谨言神情不对,是那种忽然有些不自在的不对,果然,孙谨言说:“哥哥他不娶妻不是因为忙,是因为,因为他心中有人。”
沈时和呆愣住,有个答案在心中按捺不住:“不会是……”
孙谨言点点头:“正是,只是那时候阿姊已经是陛下的妃子了,想想看,当初好男儿哪一个不为那银鞍白马带花枪的女将军倾心呢?”
沈时和听逸闻听到自己母亲身上了:“那时候,我是说大将军南下的时候楚皇贵妃还在么?”
“不在了,都不在了。”
孙慎行没有夫人,人人提起都为孙太傅叹息,好嘛,竟是这样。